寒玉谷的晨雾未散尽,龙志炼三人已行至青州地界。雪色渐淡,远处的沂山露出青灰色的轮廓,山脚下的悬壶谷隐在薄雾里,像幅未干的水墨画。苏清雪裹着龙志炼的青衫,发间冰心梅簪在风里晃,偶尔沾着的雪粒落进她脖颈,惹得她轻缩一下,倒引得龙志炼侧目——这姑娘从前在冰崖镇给孩童裹伤时,可没这么娇弱过。
“阿炼哥,我闻见药香了。”苏清雪忽然道。她鼻尖微动,睫毛上还凝着未化的霜,“是悬壶谷的九花玉露膏,混着艾草与陈皮的味道。”
龙志炼抬头望去,果见山坳里飘着几缕淡青色的烟,其中一缕格外清冽,像是被松针滤过的月光。他加快脚步,映雪剑在腰间轻鸣——这剑自寒玉谷一战后,剑鞘上的寒玉髓愈发温润,竟似有了灵性。
转过山弯,悬壶谷的竹篱便撞入眼帘。篱边立着块半人高的石碑,刻着“大医精诚”四字,笔锋苍劲,像是用剑刃刻的。龙志炼心下微动,想起母亲信里提过,悬壶谷的谷主苏明川与守谷人是至交,当年两人共着《医武同源录》,这石碑该是他们手书的。
“龙小侠,苏姑娘!”篱笆后转出个白须老者,身着月白衫子,腰间挂着串药铃,走起路来叮当作响。他手里端着个粗陶药碗,碗里浮着片胖大海,“可算把你们盼来了!老夫在这儿等了三日,每日都用雪水煎着九花玉露,就怕清雪姑娘的灵脉等不得。”
“谷主爷爷!”苏清雪扑过去,险些撞翻药碗。老者笑着扶住她,药碗稳稳托在掌心:“我的小祖宗,你这般急,倒像当年偷喝我酿的梅酒似的。”他转头看向龙志炼,目光如炬,“这位便是龙家的小公子吧?令尊龙渊,令堂林疏影,当年在江湖上可是响当当的人物。”
龙志炼抱拳道:“晚辈龙志炼,见过苏谷主。”
苏明川上下打量他一番,忽然握住他的手腕。龙志炼只觉一股温和的内力涌入体内,沿着经脉游走,最后停在膻中穴。苏明川捋须笑道:“好底子!令尊的‘寒玉诀’与令堂的‘九曜真经’都藏在你经脉里,只待时机到了,便会如寒梅破雪般显出来。”
墨渊子跟在后面,抚须道:“苏兄这手‘悬壶问脉’,当真是妙。当年我师母咳血三月,还是你用三根银针扎住期门穴,才止住的。”
苏明川哈哈大笑:“老墨,你这张嘴还是这般甜!快进谷,厨房煨着鹿肉汤,等会让小桃端来——对了,清雪的灵脉要紧,先带她去竹楼歇着,我让小桃备了五味子、紫河车,再开副‘归脾汤’,管叫她的灵脉三日便见起色。”
竹楼建在谷中小湖旁,四面皆是修竹,风过处沙沙作响,倒比寒玉谷的冰崖暖和许多。苏清雪刚在榻上坐定,便有个穿湖蓝裙的少女端着药盘进来,发间插着支玉簪,正是方才苏明川说的“小桃”。
“苏姑娘,这是谷主爷爷亲自配的药。”小桃将药碗递给她,又从袖中摸出块蜜饯塞给她,“这蜜饯是用悬壶谷的野蜂蜜做的,甜得很,您尝尝。”她瞥了眼龙志炼,抿嘴笑道,“这位公子是苏姑娘的……郎君?”
苏清雪的脸腾地红了,连药碗都端不稳:“小桃!你莫要胡说!”龙志炼也有些尴尬,低头咳嗽两声:“在下是苏姑娘的……同行。”
小桃吐了吐舌头,退了出去。苏明川却笑着走进来,手里端着个青瓷罐:“清雪,你且把这药喝了。阿炼,你跟我来,老夫有话问你。”
竹楼外,梅枝横斜。苏明川引龙志炼到廊下,指了指石桌上的茶盏:“你可知,你娘当年为何要把《九曜真经》的秘密藏在玉珏里?”
龙志炼摇头。他捧起茶盏,茶香混着梅香钻进鼻腔,竟比寒玉谷的雪水更清冽。
“当年你爹与守谷人发现,玄冥教主修炼的《玄冥秘录》并非邪功,而是……”苏明川顿了顿,“而是用活人血养的‘夺运大法’。这邪功若成了,玄冥教主便能逆改天命,让天下武功高强之士为他所用,而他自己的命数却能延绵千年。你爹与守谷人联手将这邪功封印,却被教主反噬,你娘为护你,这才带着你隐入寒玉谷。”
龙志炼握紧茶盏,指节发白:“那玉珏……”
“玉珏是开启封印的钥匙。”苏明川从袖中取出个檀木匣,打开后,里面躺着半块与他手中相同的并蒂梅玉珏,“当年你娘将半块玉珏缝在你襁褓里,另一半我替她收着。如今你已长大,该是将两块玉珏合璧,彻底封印邪功的时候了。”
龙志炼只觉心头一震。他想起寒玉殿里玄冥教主的惨状,想起那些被冰尸藤啃噬的尸体,原来这一切的根源,竟在这半块玉珏里。他取出自己的玉珏,与苏明川手中的合在一起,梅瓣的纹路严丝合缝,竟发出淡淡的光。
“这光便是‘梅魂’。”苏明川指着玉珏,“你娘信里说的‘以善念化冰魄为暖玉’,指的便是这梅魂的力量。它能让邪功无处遁形,也能让你爹的《九曜真经》重现江湖。”
龙志炼望着玉珏上的并蒂梅,忽然想起苏清雪发间的红梅。那是母亲亲手绣的并蒂梅,此刻在竹楼里,该正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晃动吧?
“阿炼!”苏清雪的声音从楼里传来。她站在廊口,发间的冰心梅簪闪着微光,眼中有水光流转,“谷主爷爷说我的灵脉好了大半,他想请你去看他的药圃——说是有株百年人参,要请你帮忙看看能不能入药。”
龙志炼心头一暖,忙将玉珏收进怀中:“好,我这就去。”他转头看向苏明川,老者正笑着冲他点头,目光里满是欣慰。
药圃在竹楼东侧,种满了各色草药。苏明川指着最深处的一株人参道:“这便是百年野山参,根须如龙,参体透亮,本是我准备给清雪补身子的。可昨日夜里,我听见它在‘说话’。”他压低声音,“它说,有人要来偷它。”
龙志炼皱眉:“偷人参?莫不是玄冥教余孽?”
“未必。”苏明川摸着胡须,“这人参有灵性,能感知人心善恶。若来者心怀不轨,它便会示警。清雪,你且去竹楼取那株‘九叶芝’,我与阿炼在这儿守着。”
苏清雪应了,转身往竹楼去。龙志炼望着她的背影,忽觉后颈发凉——方才还晴好的天,此刻竟聚起乌云,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压下来。
“小心!”苏明川猛地拽住他的胳膊,两人同时滚进药圃旁的草丛。只听“嗖”的一声,支淬毒的袖箭擦着龙志炼的耳际飞过,钉在身后的桃树上,箭尾的红羽还在颤动。
“什么人?”龙志炼翻身跃起,映雪剑出鞘,寒玉髓在剑刃上流转,映得四周一片幽蓝。药圃外转出三个黑衣人,为首那人戴着青铜鬼面,左眼处画着条黑蛇——正是铁无痕提到的玄冥教余孽!
“龙小侠,别来无恙啊。”鬼面人阴恻恻地笑,“你娘毁了我教主的《玄冥秘录》,今日我便用你的心头血,为教主祭魂!”
他挥袖射出三把柳叶刀,刀光如电,直取龙志炼咽喉。龙志炼挥剑格挡,映雪剑与柳叶刀相撞,迸出火星。这刀比冰尸藤更硬,竟在剑刃上划出半寸深的痕迹。他运转春霖露的灵力,星陨剑从背后飞出,与映雪剑交击,凝成赤金色光焰,将柳叶刀震落。
“好剑法!”鬼面人赞了一句,突然从怀中掏出个青铜铃铛,用力一摇。铃声尖锐刺耳,药圃里的草药纷纷枯萎,连那株百年人参都耷拉下脑袋。苏清雪端着九叶芝从竹楼跑来,见此情形,发间的冰心梅簪突然绽放红梅,花瓣上的星光如瀑般倾泻,竟将枯萎的草药重新染绿。
“双梅同辉!”苏明川拍掌大笑,“清雪,你终于悟了!用梅魂引动灵脉,这药圃的生机便断不了!”他摸出个药瓶,往地上一摔,药粉弥漫,鬼面人等顿时捂住口鼻,咳嗽不止。
龙志炼趁机欺身而上,映雪剑直刺鬼面人心口。鬼面人慌忙闪避,却被星陨剑补上一剑,正刺中左肩。他惨叫一声,扯下鬼面,露出底下狰狞的面容——竟是铁无痕的结义兄弟,“漠北三狼”中的老二“毒蝎狼”杜九!
“龙小侠,你杀了我吧!”杜九突然狂笑,“我兄弟七人,如今只剩我一个。玄冥教主死了,漠北的狼群也没了,我还活着做什么?”他抽出腰间的毒蝎刀,刀尖抵在自己心口,“不过临死前,我要拉你垫背!”
龙志炼瞳孔微缩,映雪剑横扫而出,却被杜九用刀一挡。两兵相击,杜九的毒蝎刀竟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原来他在刀上涂了蚀骨散!
“阿炼哥小心!”苏清雪急得跺脚,九叶芝从手中跌落。她顾不得捡,纵身扑向龙志炼,发间的冰心梅簪与映雪剑遥相呼应。梅香混着药香涌出,竟将蚀骨散的毒气中和了大半。
龙志炼趁机运转内力,春霖露的灵力如潮水般涌出,将杜九的刀震飞。他抓住杜九的手腕,映雪剑抵在他喉间:“说,玄冥教还有多少余孽?”
杜九惨笑:“你杀了我吧……反正……反正你们也找不到……”他的话音未落,突然口吐黑血,倒在地上。龙志炼探了探他的鼻息,竟已断气。
“阿炼哥,你没事吧?”苏清雪扑过来,扶住他的胳膊。她的指尖还在发抖,发间的红梅却愈发鲜艳,像是浸透了鲜血。
龙志炼摇头,替她理了理鬓角的碎发:“我没事。倒是你,刚才差点受伤。”他望着她泛白的唇色,心疼不已,“谷主爷爷说你的灵脉好了大半,可不能再冒险了。”
苏明川走过来,蹲下身查看杜九的尸体。他从怀里摸出块玉牌,正是铁无痕之前给的那块,上面绣着黑蛇。他抬头看向龙志炼:“看来玄冥教的势力比我们想的更广。杜九既死,剩下的人定会更加疯狂。阿炼,你必须尽快找到另半块玉珏,彻底封印邪功。”
龙志炼握紧怀中的玉珏,望向远处的沂山。山尖的雪色在云里若隐若现,像是母亲当年绣的并蒂梅。他忽然想起寒玉谷的梅花,想起苏清雪发间的红梅,想起今日药圃里重生的草药——原来“梅魂”不仅是一种力量,更是一种信念:无论寒冬多冷,总有人愿做破冰的梅花,用善念与守护,融化所有的坚冰。
“清雪,谷主爷爷。”龙志炼转头看向两人,“我想去沂山看看。母亲的信里提到,玉珏的另一半可能藏在沂山的‘寒梅寺’。”他牵起苏清雪的手,“你灵脉初愈,就在谷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苏清雪急道:“我同去!”
苏明川却笑了:“清雪,你且在谷里养着。阿炼这孩子,该学着自己扛些担子了。”他摸出个小布包,塞给龙志炼,“这里有十颗‘九转还阳丹’,遇险时含一颗,能保三日性命。记住,沂山的寒梅寺,入门处有棵老槐树,树下埋着你爹当年的一柄剑。”
龙志炼接过布包,跪下给苏明川磕了个头:“多谢谷主爷爷。”
苏明川扶起他:“起来吧。你爹当年也是这样跪我,说要去漠北寻药救你娘。如今你也要踏上这条路,倒应了‘医武同源’里的一句话——‘侠之大者,护道守心’。”
龙志炼站起身,与苏清雪对视一眼。她眼中有担忧,更有坚定。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然后将映雪剑系在腰间:“等我回来,便与你去看寒玉谷的梅花。”
苏清雪点头,从腕间褪下个银镯,套在他腕上:“这是我在寒玉谷打的,刻着‘平安’二字。你戴着,我安心些。”
龙志炼望着她,只觉心头暖融融的。他转身走向沂山,映雪剑在阳光下泛着幽蓝的光。苏清雪望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山雾里,才转身对苏明川道:“谷主爷爷,我想去药圃看看那株人参。”
苏明川笑着点头:“去吧。你看,它又在抽新芽了。”
药圃里,百年人参的根须上果然冒出了嫩绿的新芽。苏清雪蹲下身,用指尖轻轻触碰,忽然笑了——这新芽,像极了寒玉谷的梅花,看似柔弱,却能在最严寒的地方,绽放出最顽强的生机。
山风掠过沂山,传来若有若无的梅香。龙志炼走在山路上,望着云雾缭绕的山尖,忽然想起母亲信里的话:“真正的功夫,是守住善念,护住所爱。”他摸了摸怀中的玉珏,又看了看腕间的银镯,只觉肩上的担子更重了,可心中的信念却更坚了。
他知道,这一路或许会有更多的风雨,更多的荆棘,但只要心中有梅香,有善念,有要守护的人——这江湖,便永远值得他仗剑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