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正那一声“镇上也开始死人了!”,像是一道炸雷,把所有人都劈懵了。
刚才还因为官差撤离而稍微松动点的绝望气氛,瞬间又凝固成了更深的恐惧,压得人喘不过气。
瘟疫出村了!连镇上都没能躲过去!
村民们脸上最后那点侥幸彻底粉碎,哭都哭不出来了,只剩下死灰一样的麻木。
完了,彻底完了,没指望了。
苏芷的心也猛地往下沉,但她的眼睛却死死盯住了钱管事。
只见钱管事那张富态的脸上,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比刚才那碗官药还难看。
他手里的缰绳猛地攥紧了,指节捏得发白,眼睛里闪过一丝根本掩饰不住的震惊和……慌乱?
甚至还有一点像是计划被打乱后的恼怒?
他猛地扭头,不再看地上瘫软的里正,而是锐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苏芷的脸,似乎在判断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跟她有没有关系。
苏芷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赶紧低下头,心里却像开了锅一样翻腾起来。
他慌了!他居然慌了!
镇上乱套,对他回春堂有什么好处?
他难道不该是那个能控制局面、大发横财的人吗?
除非……除非这瘟疫的扩散,根本不在他预料之中,甚至打乱了他某种计划!
这个发现让她后脊梁窜起一股寒意,却又莫名其妙地生出一丝扭曲的希望——
水越浑,她这条小鱼说不定越有机会溜掉?
就在这死寂和混乱交织的当口,村口那条被官差把守的路上,突然又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动静!
不是马蹄声,而是更多、更整齐的脚步声!
还夹杂着车轮滚动的沉闷声响和金属甲片的摩擦碰撞声!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扭头望去。
只见晨曦的微光中,一队穿着制式皮甲、装备明显比本地衙役精良不少的兵士,正护送着几辆罩着青布棚的马车,迅速而有序地驶入村口!
为首的军官亮出一面令牌,原本守着路口的官差们一看,顿时噤若寒蝉,慌忙撤开路障,低头退到一边,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这是……哪来的兵?
看这架势,来头不小!
村民们吓得大气不敢出,纷纷往后缩,不知道又来了哪路煞神。
马车在村中空地上停下。
青布帘子一掀,一个穿着深色官袍、面容清矍、约莫四十岁上下的官员,在一个背着药箱的老者陪同下,快步走了下来。
那官员眉头紧锁,面色凝重,一下车就先用手帕掩住口鼻,锐利的目光迅速扫过一片死寂、如同鬼域的村庄,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忧急和严厉。
“此地里正何在?!”
他声音不大,却自带一股威势,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瘫在地上的老里正连滚带爬地起来,扑过去就要跪:
“小……小人在!大人……”
那官员一摆手,没让他跪下去,急声问道:
“疫情如何?何时起的?为何才上报?!镇上已有多例相似病症,尔等可知情?!”
他语速很快,一句接一句,砸得老里正晕头转向,只会磕磕巴巴地说:
“回…回大人……快…快十天了……死……死了好些了……上报了……早就上报了……可镇上……镇上之前没人管啊……”
那官员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猛地扭头,冰冷的目光扫向旁边那几个还没来得及溜走的本地官差头目:
“无人管?封村等死,就是你们管的法子?!”
那几个官差头目吓得腿一软,扑通就跪下了,冷汗直流:
“大人明察!是……是上头的命令……我们……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啊……”
“奉命行事?”
官员冷哼一声,显然不信这套说辞,但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
他不再理会那些筛糠般的差役,转向身边的老者:
“周先生,快!看看情况!”
那背着药箱的老者立刻点头,带着两个药童模样的人,开始就近查看情况,神色专注而沉痛。
苏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突然冒出来的官员,看着像是真想救人?
而且……好像来头很大,连钱管事都被他带来的兵士隐隐隔开在一旁,脸色阴晴不定,不敢轻易上前搭话。
机会!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
她不知道这官员是好人坏人,但她知道钱管事肯定是坏人!
绝不能让他拿着那瓶“假药”溜了!
就在那姓周的先生查看完一个病人,摇头叹息,似乎也束手无策时,苏芷不知哪来的勇气,猛地冲了出去,扑到那官员面前不远的地方,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声音带着哭腔,却尽量喊得大声:
“大人!青天大老爷!救命啊!”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兵士们立刻警惕地按住刀柄。
周先生也诧异地看向她。
那官员眉头微蹙,看着跪在面前这个衣衫褴褛、满脸惊恐却眼神执拗的小丫头:
“你是何人?有何冤情?”
“大人!”
苏芷豁出去了,手指猛地指向一旁脸色大变的钱管事,声音发颤却清晰:
“回春堂的钱管事!他……他逼我交出家传的防疫秘方!我不交,他就要让官差抓我!说我是用邪术害人的妖女!他还……还拿走了我一碗刚试出来的新药,不知道要拿去干什么!求大人明察!那药……那药还不一定有用啊!”
她这话半真半假,既点了钱管事威逼利诱的事,又故意模糊了“药”的效果,最后还暗示钱管事拿走的药可能有问题,直接把祸水引了过去!
钱管事的脸瞬间气成了猪肝色,他万万没想到这死丫头敢在这时候反咬一口!
他急忙上前一步,对着官员拱手:
“大人明鉴!休听这丫头胡说!她一个村野孤女,哪来的什么秘方!分明是想借机讹诈!那药……那药也是她自愿献上,想让回春堂帮忙鉴定的!”
“你胡说!”
苏芷抬起头,眼泪汪汪,却咬死了不松口。
“就是你逼我的!还拿铁链吓唬我!那么多乡亲都看见了!”
她故意看向周围的村民。
有些受过苏芷那点“土药”恩惠的,或者纯粹被官药和差役吓怕了的村民,此刻看着钱管事被质问,又见这新来的官员似乎有点青天的样子,竟真的有几个胆大的,小声附和起来:
“是……是啊,官爷,钱管事刚才……是挺凶的……”
“还拿了苏芷一碗药走……”
钱管事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那些村民:
“你们……你们血口喷人!”
场面一时混乱起来。
那官员目光在苏芷、钱管事和那些窃窃私语的村民之间来回扫视,眼神深邃,看不出喜怒。
他沉默了片刻,没有立刻表态,而是先对周先生道:
“先生,先全力救治病患,所需药材,即刻从车上取用!”
然后又对身后的军官下令:
“控制所有出入口,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开!包括,”
他目光冷冷地扫过钱管事一行人,“这些镇上来的。”
钱管事和他的人脸色顿时变得无比难看,却被兵士们无形中围住,不敢妄动。
官员这才重新看向跪在地上的苏芷,语气缓和了些,却依旧带着审视:
“小姑娘,你说你有防疫之法?眼下人命关天,非同儿戏。你可能证明?”
苏芷的心狂跳起来。
证明?她怎么证明?
她那点东西根本拿不出手!
她正急得冷汗直冒,不知该如何回答时——
怀里那枚早已被她认定“死透了”的玉佩,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竟然又一次……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这一次,不再是死前挣扎般的悸动,那颤动里,似乎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