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绳拽起那缕长发的瞬间,秦风颈间的梅痕突然像被滚油泼过。他盯着红绳缠绕的青丝在晨光里泛出的光泽,指尖不受控地摩挲——那触感竟与归鸾临终前攥着他的手时一模一样,她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袖渗进来,也是这样带着点微颤的暖意。
“这红绳……”阿鸾突然按住银镯,腕间的灼热让她喉头发紧,“归鸾姑姑手札里夹着的发丝,红绳打结的方式和这个一模一样。她说这叫‘结发扣’,是用自己的血浸过的。”
话音未落,井底突然翻涌上来一股腥甜的风。那缕长发在空中骤然绷紧,红绳“啪”地崩裂,散开的发丝化作无数细如牛毛的梅针,带着暗红的血光射向秦风面门。沈砚挥起断剑格挡,梅针撞在剑刃上迸出细碎的火星,每道火星里都映出影主苍白的脸,正对着他们冷笑。
“他的残魂附在梅针里!”沈砚的断剑突然脱手,剑刃擦着秦风耳畔钉进井边的老梅树。树身震颤的刹那,树皮间渗出暗红色汁液,顺着纹路蜿蜒成影主的模样,脚踝的血洞还在滴落,“影阁的‘血息术’能寄身于任何带梅香的东西!”
秦风猛地后退,梅痕的灼痛让他眼前闪过梅林大火的画面——那年他也是这样被无数梅针追着跑,归鸾把他护在身后,用银簪挑飞的梅针落在她肩头,烫出一个个细小的血洞,那时她身上的梅香里,也混着这样的腥甜。
“不是残魂。”秦风突然抓住沈砚的手腕,指腹按在他掌心凝结的血珠上,“是龙血梅的根须在引路。你看那些梅针的方向——”
果然,所有梅针都在往井口聚拢,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坠入井中时激起一圈圈红纹,像有人在井底踩着水。小宇突然在阿鸾怀里咯咯笑起来,孩子后颈的金血印记裂开成完整的梅形,涌出的金血在空中凝成一道软梯,顺着井壁垂落,梯阶上的铃铛每响一声,井底的红纹就扩大一分。
“是本命梅在认亲。”阿鸾抱着孩子踏上金梯,银镯的金光与梯阶交相辉映,“归鸾姑姑说过,龙血梅的金血能照破所有幻术,只要小宇在,影主就没办法作假。”
沈砚捡起断剑,突然发现剑柄裂缝里卡着半片干缩的梅瓣,纹路竟与影主胸口血梅的脉络完全重合。“我爹手札里记着,影阁有种禁术叫‘碎魂引’,能把魂魄拆成千万片,藏在与自己羁绊最深的东西里。”他用剑尖挑起梅瓣,花瓣在晨光里渗出暗红的血珠,“影主羁绊最深的……从来都是归鸾姑姑。”
秦风的呼吸骤然乱了。他盯着金梯在井壁投下的晃动光影,突然想起归鸾给他编发绳的那个雪夜。她坐在窗边,红绳在指间绕出复杂的结,绳尾系着片绿萼梅瓣,那时她说:“风儿,等你找到值得托付后背的人,就把这绳给她,让她替我看着你。”后来那发绳断在大火里,散开的红绳中,他分明看见缠着半缕极细的青丝。
“下去。”秦风突然握住金梯的栏杆,梅痕的温度顺着指尖爬进梯阶,铃铛的响声变得急促,“我娘不会把真正重要的东西留给影主。”
沈砚立刻跟上,断剑在井壁划出火星,照亮了那些顺着绳梯往上爬的梅枝——枝桠间缠着的红绳越来越密,有些绳头系着的木牌上,除了模糊的“鸾”字,还刻着“苍”字,笔画间的缺口,正好能补上秦苍玄甲上的月牙印记。
“是秦伯父的名字!”沈砚的剑尖挑过一块木牌,牌上的“苍”字突然渗出黑血,滴在金梯上发出“滋滋”的声响,“这些木牌是用影阁人的指骨做的!”
阿鸾突然捂住口鼻,银镯在她周身凝成一层冰盾——井里的腥甜气中混进了腐味,像归鸾殿后山埋着的失败血蛊。“影主在井底养了别的东西!”她的声音发颤,却看见小宇正伸出小手去够那些缠在梅枝上的红绳,孩子的指尖碰到红绳的瞬间,绳头系着的木牌突然炸开,露出里面嵌着的半枚玉佩,与归鸾塞给秦风的那半枚正好契合。
“是我娘的玉佩。”秦风的金梯突然剧烈晃动,他低头发现脚踝被最粗的一根梅枝缠住,枝桠间的红绳上,赫然系着块与他丢失的那块一模一样的木牌,背面烙着“归处”的花纹。梅枝勒得皮肉生疼,像影主的指甲正抠进骨头里。
“我爹不会骗我。”秦风的声音发紧,梅痕烫得他眼前闪过秦苍消失前的画面——玄甲上的月牙印记裂开时,他分明听见对方说了句“对不起鸾儿”,那时流出的血,也是这样滴进双生梅里,“他是在赎罪。”
“赎罪?”影主的声音突然从四面八方涌来,井壁上的梅枝疯狂生长,缠向秦风的脖颈,“秦苍当年为了抢归鸾的半颗心,亲手把她推进了这口井里!你敢不敢承认,你早就恨透了他?”
沈砚突然扑过来,断剑劈向缠向秦风的梅枝。剑刃切开梅枝的刹那,涌出的暗红汁液里浮出无数细碎的画面:归鸾跪在石棺前,胸口插着枚梅刺;秦苍举着剑站在她身后,玄甲上的月牙正在滴血;影主被绑在梅树上,脚踝的血洞滴出的血,染红了归鸾的嫁衣……
“是秦伯父刺的那枚梅刺!”沈砚的剑尖顿住,血珠里的画面让他浑身发冷,“我爹手札里画过这枚刺,说是归鸾殿的‘断情刺’,刺进心口,就能忘了最恨的人!”
秦风的金梯突然断裂。他坠入井底红水的瞬间,梅痕突然炸开一道红光,将他裹成茧。红水漫过口鼻时,他闻到了熟悉的甜香——像归鸾酿的梅花酒,那年他偷喝半坛被她捏着耳朵罚跪,她指尖的酒液蹭在他脸上,也是这样带着微醺的暖意。
“风儿,别信他。”归鸾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红水里的红纹骤然散开,露出井底的真面目:没有影主的身影,只有一棵倒长的龙血梅,树根朝上,缠着无数红绳,绳头系着的木牌中,最中间那块刻着“鸾”字的,背面贴着半缕青丝,正是他丢失的那半缕。
而树根深处,嵌着第三枚玉哨,与他手里的两枚凑成完整的一套。哨身上除了暗红的血,还有点淡金色的痕迹,像小宇后颈的金血。
“三枚玉哨合璧,才能打开本命梅的芯。”归鸾的声音越来越清晰,红水开始退去,露出树根下的石床,床上铺着件褪色的嫁衣,衣角绣着的绿萼梅已经发黑,“影主说的半颗心,其实是我的本命梅核。”
秦风刚要去拿玉哨,井壁突然传来剧烈震动。沈砚的断剑从上方坠下,剑柄撞在龙血梅树干上,震落无数红绳——其中一根绳头系着的木牌,正面刻着“影”字,背面竟也烙着“归处”的花纹,与他和影主胸口的梅痕一模一样。
“原来……”秦风突然明白,梅痕的温度与龙血梅的树根完全重合,“我娘刺给我们的不是印记,是能让龙血梅认亲的根须。”
影主的声音突然变得凄厉。红水退去的地方露出无数影阁人的尸体,都被梅根缠着,胸口裂开的洞里,滚出一颗颗暗红的血珠,像缩小的血梅。最靠近石床的那具尸体穿着玄甲,月牙印记里渗出的血染红了石床,他手里攥着的半块红布上,绣着朵未完成的绿萼梅,缺了最中间的那瓣。
“秦苍到死都在补那朵梅。”影主的身影突然在红水中凝聚,赤着的脚踩在红纹里,脚踝的血洞滴出的血立刻被梅根卷走,“他当年不是要抢半颗心,是想替归鸾补全它……可他不知道,归鸾早就把心核藏进了……”
话没说完,小宇突然伸出小手,金血印记飞离后颈,化作枚梅核嵌进龙血梅的树根。整棵树剧烈震颤,树根下的石床裂开,露出个暗格,里面躺着个婴儿大小的玉棺,棺盖上刻着三枚玉哨合璧的图案。
“本命梅的芯就在里面。”阿鸾的银镯突然贴在玉棺上,金光与棺盖纹路重合,“归鸾姑姑说,要等三种血脉的人同时到场才能打开。”
秦风、沈砚、阿鸾同时将手按在玉棺上。梅痕的红、断剑的血、银镯的金,三道光流同时融进棺盖——就在这时,暗格里突然伸出无数梅枝,缠住影主的身影,枝桠间的红绳自动打结,形成一个“囚”字。
“归鸾早就算好了。”影主的身影在光中渐渐透明,看着玉棺的眼神突然变得温柔,“她知道我会跟着你们找到这里,知道我想看看她最后藏了什么……”
玉棺“咔”地裂开一条缝。秦风的梅痕突然剧痛,他看见缝里露出的不是梅核,而是一缕极细的红绳,两头分别系着半缕青丝,正是他丢失的那缕,和井绳拽起的那缕。红绳中间,缠着片完整的绿萼梅瓣,瓣上的齿痕,与铁钩上那半片完全吻合。
“是她自己咬的。”沈砚的声音发颤,断剑掉在地上,“归鸾姑姑当年是自己跳进井里的,她怕影主的血息术连累我们,用梅瓣堵住了自己的呼吸……”
影主的身影突然消散。最后一点红芒落在玉棺裂缝里,红绳上的两缕青丝突然交缠,像在拥抱。井底的龙血梅树根顺着裂缝往上爬,缠上三人的手腕,根须上的锁链发出最后一声轻响,链节上的名字褪色成点点梅香。
井外传来梅林再次绽放的声响。秦风盯着玉棺裂缝里那片带齿痕的梅瓣,突然想起归鸾教他吹玉哨的样子——她总在他吹错调子时轻轻咬他的指尖,说:“风儿,记住这疼,就不会再错了。”那时她的齿痕也是这样浅,带着点梅花酒的甜香。
玉棺的裂缝越来越大,里面传出清晰的心跳声,与地底下的搏动完全重合。红绳交缠的青丝间,不知何时多了块小木牌,正面刻着“擒风”二字,背面的“归处”花纹上,沾着点新鲜的红泥,像刚被人用指尖按过。
井绳突然再次下坠,铁钩从裂缝里拽起半块红布,布角绣着的绿萼梅,终于补全了最中间的那瓣。而红布包裹的东西,在晨光里泛出莹白的光,像玉,又像骨头。
秦风的梅痕突然停止疼痛。他知道,玉棺打开的瞬间,他们会看见归鸾真正的归处。但他更清楚——那片带齿痕的梅瓣里藏着的,从来不是死亡,是比活着更执拗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