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裴炎与凤清漪于血刃蜈蚣那阴暗潮湿的巢穴中艰难疗伤,依靠着侥幸寻得的喘息之机苟延残喘之时,黑木森林的核心区域,那场因贪婪与闯入而引发的追杀,已然分出了残酷的胜负。
厉无涯脚下的风行靴青光狂闪,将他的速度提升至前所未有的巅峰,身形在林间化作一道难以捕捉的流影。
他心中那份精于算计带来的自信,在察觉到身后那如同附骨之疽、并且迅速逼近的恐怖气息时,终于彻底崩塌,化为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与一丝绝望。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追我?!”他心中在疯狂呐喊,充满了不解与愤懑。
按照他冷酷的算计,树人长老在重伤之下,理应优先处理更容易得手的目标——那两个几乎失去抵抗能力的男女才对!为何会如此执着于他?
他来不及细想,也不敢有丝毫保留。
之前服下的“燃元丹”药力正在疯狂燃烧他的生命本源,带来强大力量的同时,也在他体内埋下了更深的隐患。
然而,即便是这透支未来换来的极速,在掌控着整片森林之力的树人长老面前,依旧显得苍白无力。
两者的距离在被无情地拉近。
终于,在一片相对开阔的古木林上空,墨绿色的虹光后发先至,如同天罗地网般笼罩了厉无涯所在的空域。
那股浩瀚的森林意志碾压而下,让他御空的身形骤然凝滞,如同陷入琥珀的飞虫。
树人长老甚至没有给他太多挣扎的机会。
它那受创的躯体依旧散发着令人战栗的威严,手中的黑木棍带着冰冷的杀意,隔空点出。
第一击,厉无涯拼尽残余法力挥刀格挡,幽蓝火焰长刀与黑木棍虚影碰撞,他如遭雷击,本就靠丹药强撑的气息瞬间溃散大半,鲜血再次从口鼻中溢出。
第二击,紧随而至,精准地点在他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破绽之上。
燃元丹的药效恰在此时如潮水般退去,恐怖的虚弱感和伤势反噬如同无数把钢刀在他体内搅动!
“噗——!”
护体灵光彻底破碎,他胸膛肉眼可见地凹陷下去,不知多少根肋骨断裂,整个人如同破麻袋般从空中狠狠栽落,砸在地面上,激起一片尘埃。
败了,败得如此彻底,如此迅速。
然而,厉无涯那狠辣果决、睚眦必报的性格,即便在如此绝境,也未曾泯灭。
剧烈的痛苦和对于树人长老“不按常理”追杀的极致愤恨,如同毒焰般灼烧着他的理智。
看着那缓缓降下、意图生擒或是给予最后一击的树人长老,厉无涯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与怨毒。
他猛地一拍自己丹田气海,以一种自毁道基、燃烧残魂的禁忌秘法,强行榨取出最后一丝毁灭性的力量!
“老树妖!跟我一起……不好过!”他发出一声嘶哑扭曲的咆哮,身体如同一个不稳定的能量源,猛地膨胀起来,一道混合着他毕生修为、灵魂碎片以及御兽宗某种阴毒咒力的乌光,如同毒龙出洞,悍然射向近在咫尺的树人长老!
这一击,完全出乎树人长老的预料。
它没想到这个人类在油尽灯枯之际,还能爆发出如此诡异歹毒的反扑!仓促间,它只来得及侧身并用黑木棍格挡。
“嗤——!”
乌光并未被完全挡住,其中蕴含的诡异咒力如同附骨之疽,缠绕上了它的一条手臂。
那坚韧无比的木质瞬间变得灰败、腐朽,并且迅速蔓延!
树人长老发出一声混合着痛苦与暴怒的低吼,当机立断,黑木棍光芒一闪,竟自行斩落了那条被诅咒之力侵蚀的手臂!
断臂在空中便化为飞灰,彻底消散。
而施展了这最终一击的厉无涯,也彻底耗尽了所有生机,眼神迅速黯淡,身体干瘪下去,气绝身亡。
他临死前的反扑,虽未能同归于尽,却也让本就重伤的树人长老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树人长老那幽火跳跃的“目光”冰冷地扫过厉无涯的尸体,它那失去一条手臂的躯干处,墨绿色的汁液缓缓流淌。
它伸出完好的那只手,凌空一抓,厉无涯那布满惊愕与不甘表情的头颅便与身体分离,落入它的手中。
提着这颗血淋淋的首级,树人长老返回了那片饱经蹂躏的核心区域。
看着满地狼藉,断裂的藤蔓,焦黑的坑洞,以及那些仍在原地因缚灵金丝消散而躁动不安、却失去了目标方向的木魅,它发出了一声沉闷如雷、蕴含着无尽怒意的咆哮!
它确实失算了。
没想到那两个看似强弩之末的“蝼蚁”,一个淬体境,一个重伤的凝神境,在那种情况下,竟然还拥有能暂时禁锢木魅的奇异宝物,以及威力不俗的爆炸之物,硬生生从它眼皮底下撕开了一条生路!
不过也不怪它失算,这三个人类,无论是出身御兽宗、手段狠辣诡异的厉无涯;
还是来自那个神秘凤家、底蕴深厚的黄裙少女;
亦或是那个看似修为最低、却体魄强横得离谱、总能拿出意想不到手段的淬体境小子,都不能以常理度之。
暴怒之后,是更深沉的冰冷。
树人长老并未如同那些躁动的木魅一般,盲目地加入追击的队伍。
它闭上那跳动着幽火的“眼睛”,庞大的神识如同水银泻地,悄然蔓延,感知着那些追击而去的木魅传递回的模糊信息——混乱,迷失,最终失去了目标的踪迹。
它沉默了片刻。巨大的身躯缓缓转向黑木森林那更加幽暗、灵气更加浓郁的深处。它放弃了亲自立刻追击的打算。
但这并非放弃。它受的伤确实不轻,厉无涯最后的反扑更是雪上加霜。
它需要回到森林本源之力最浓郁的地方,汲取力量,修复伤体,尤其是断臂之伤。
它相信,那两个人类修士,尤其是那个淬体境的小子,伤势绝不会轻,他们绝不可能一鼓作气逃离广袤的黑木森林。
最大的可能,便是如受伤的野兽般,寻了一处极其隐蔽的角落,舔舐伤口,缓慢恢复。
“等待……恢复……”古老的意念在它意识中流转。
“待吾复原……必将尔等掘出……尤其是那个……破坏玉髓藤的……贪婪之徒……”
它对于裴炎采摘玉髓藤的行为,始终耿耿于怀,那在它看来是对森林孕育规则的粗暴践踏,必须弄清楚缘由,并施以最严厉的惩戒。
一场更加危险的猎杀,只是被延迟,并未取消。
裴炎此刻尚不知晓,自己非但没有脱离险境,反而被一个远超他应对能力的恐怖存在,牢牢地钉在了必杀的名单之上。
然而,无论外界暗流如何汹涌,在这略显肮脏却隐蔽的蜈蚣洞穴内,时间仿佛凝滞了。
一日之后,昏迷中的凤清漪,长长的睫毛颤动,终于悠悠转醒。
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蹲坐在一旁,正用那双黑溜溜眼睛好奇又带着些许担忧望着她的灵芪貂。
看到这个小家伙,凤清漪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有对过往的一丝怀念,更多的是对当前处境的了然和一丝庆幸。她此刻实在没有心力与这小家伙交流,只是极轻微地对其点了点头。
她迅速而谨慎地打量了一下四周,昏暗、潮湿,空气中依旧残留着一丝难以驱散的腥气,但比想象中干净许多,身下是干燥的草铺。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不远处盘膝入定、气息沉凝却依旧能感受到其内里虚弱的裴炎身上。
她没有出声打扰,对方显然也处在关键的恢复期。
她缓缓闭上眼,内视己身。
情况可谓惨不忍睹。
经脉多处受损淤塞,五脏六腑均有移位和震裂的迹象,法力近乎干涸,神魂也因过度催动缚灵金丝佩而黯淡无光。
她能感受到一股温和却效力有限的药力在体内流转,维系着她基本的生机,猜想这应是裴炎给予的丹药。
“杯水车薪……”她心中暗叹。
这种程度的伤势,绝非普通丹药能够快速治愈。
她没有犹豫,心念一动,一枚龙眼大小、通体浑圆、散发着淡淡金晕和沁人心脾异香的丹药,便从她的须弥牍中出现在掌心。
这是凤家秘制的“凤髓返生丹”,疗伤圣品,价值连城,即便以她的身份,也仅有保命的一颗。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磅礴而温和,却蕴含着难以言喻生机的暖流瞬间涌向四肢百骸,所过之处,受损的经脉如同久旱逢甘霖般被滋养、修复,移位的脏腑被无形之力缓缓归位,连黯淡的神魂都仿佛被注入了活力,开始缓慢凝聚。
她不敢怠慢,立刻收敛所有心神,双手在身前结出一个繁复而古老的印记,正是凤家核心功法》的疗伤篇。
她周身隐隐泛起一层微不可察的淡金色光晕,气息渐渐沉入一种深层次的入定状态,全力引导着圣丹药力,修复着这具千疮百孔的身体。
洞穴内,再次陷入了沉寂。
只有两人深浅不一的呼吸声,以及灵芪貂偶尔在洞口与内室之间轻盈走动,警惕着外界动静的细微声响。
时光在黑暗中悄然流逝。半个月的时间,对于修行者而言,不过是弹指一挥。
这期间,裴炎与凤清漪都曾因丹药炼化完毕或伤势有所好转而短暂苏醒过。
彼此察觉到对方也在疗伤,便极有默契地没有打扰,只是稍作调整,确认暂无危险后,便再次沉入修炼之中。
他们之间,弥漫着一种基于共同危机而产生的脆弱信任,以及一份心照不宣的疏离。
灵芪貂则成了这半月来最忠诚的守卫者,它凭借着敏锐的感知,时刻关注着洞穴内外的一切。
幸运的是,这片区域似乎真的被森林的其他存在所“遗忘”,除了偶尔有几只不开眼的小型毒虫试图闯入,被它轻易解决外,并未有任何强大的异兽或木魅靠近。
终于,在半个月后的某一刻,几乎是不约而同地,裴炎与凤清漪先后从深沉的入定中睁开了眼睛。
裴炎眼中精光内敛,虽然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气息已然平稳浑厚了许多,右肩的骨裂在丹药和《锻体衍窍诀》的双重作用下,也已愈合了大半,实力恢复了约六七成。
而凤清漪,虽然面色依旧带着一丝病态的白皙,但那双眸子已然恢复了往日的清冷与神采,周身气息虽然不及全盛时期,却也稳定在了凝神境初期的水准,伤势显然得到了极大的控制。
四目相对,洞穴内的气氛微微有些凝滞。
劫后余生的庆幸,对彼此手段的忌惮,以及对未来出路的考量,种种复杂情绪在无声中交汇。
短暂的平静已然结束,接下来,该如何逃离这片危机四伏的黑木森林,成为了摆在他们面前最紧迫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