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热的气浪扭曲着空气,焦糊味与血腥味混合在一起,弥漫在狼藉的战场之上。
裴炎与那黑山会的刘姓老者相隔十丈对峙,两人皆已是身受重伤,气息粗重,伤口淌血,目光却依旧如同最锋利的刀刃,死死锁定对方,仿佛两匹受伤后更显凶戾的恶狼。
老者左肩胛下方,一个被矛尖撕裂的伤口正汩汩涌出鲜血,迅速染红了破碎的衣襟。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处,带来钻心刺骨的剧痛,让他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脸色灰败,眼中除了滔天的怨毒与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更有一丝无法掩饰的惊悸与难以置信。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自己堂堂凝神境修士,手持焚寂剑这等威力强大的法器,竟会被一个区区淬体境的小辈逼到如此山穷水尽的地步,甚至险些被对方以伤换伤,同归于尽!
这小子根本就是个不合常理的怪物!
其肉身强度、雄浑的力量底蕴、刁钻狠辣的战斗意识,尤其是那临阵捕捉法术流转薄弱之处并加以反击的能力,完全颠覆了他对淬体境修士的认知!
此子不除,日后必成心腹大患!
而且,其身上定然隐藏着惊人的秘密,否则绝无可能拥有如此超越境界的战斗力!
想到这里,老者眼中贪婪之色再次浮现,强行压下了伤势带来的虚弱与剧痛。
他必须拿下此子,撬开他的嘴,得到那秘密!
而裴炎的状态同样糟糕透顶。
右肩几乎被彻底废掉,肩胛骨碎裂,焚寂剑残留的炽热火毒如同附骨之疽,仍在不断侵蚀着他的经脉,带来持续的灼痛与麻痹;
左臂一片焦黑,血肉模糊,几乎失去了知觉,动弹不得;
内腑因多次硬撼对方攻击和爆炸冲击波的震荡而受损不轻,气血亏空严重,丹田内的法力更是近乎枯竭,十不存一。
此刻,他全凭着一股坚韧不拔的意志力,以及《锻体衍窍诀》功法所带来的远超常人的旺盛生机在强行支撑。
他同样紧盯着老者,不敢有丝毫松懈,大脑则在飞速运转,分析着当前局势。
虽然成功重创了对方,但凝神境修士的生命力与韧性远超想象,远未到失去反抗能力的程度。
反观自己,底牌几乎用尽,伤势更为沉重,若对方不顾一切地压下伤势发起拼命反扑,后果实在难以预料。
必须尽快脱离战场!拖延下去,一旦对方稍微稳住伤势,或者有其他黑山会的人被刚才激烈的战斗动静吸引而来,自己必将陷入十死无生的绝境!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狠狠碰撞,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死不休的决绝,以及一丝对彼此难缠程度的深深忌惮。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两人同时动了!
老者强提一口几乎散乱的法力,不顾左肩伤口因发力而崩裂带来的剧痛,手中焚寂剑再次扬起,剑身赤芒虽然相比全盛时期黯淡了许多,却依旧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他作势欲扑,试图发动最后一击!
而裴炎,却并未选择进攻!他脚下步云氅青光大放——这几乎榨干了他经脉中最后残存的一丝法力,身形猛地向后激射而出!
并非直线逃离,而是以一种毫无规律、难以预判的之字形路线,向着远处植被更为茂密、地形更复杂的山林深处遁去!
同时,他尚能勉强活动的左手艰难地一扬——数颗得自之前战利品、主要用于干扰视线、制造混乱的低阶烟雾弹、音爆符等物品,被狠狠砸向老者前方以及侧翼的地面!
“嘭!嘭!嗤——!”
浓密的、带着刺鼻气味的黑烟瞬间混合着刺耳的噪音爆发开来,虽然这些低阶物品的威力根本无法对老者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却有效地阻碍了他的视线与神识感知,为裴炎的遁走争取到了宝贵的片刻时间!
“小辈!休走!”老者怒吼一声,声音因愤怒和伤痛而嘶哑,他挥动焚寂剑,赤色剑光劈开弥漫的烟幕,然而视线所及,只见裴炎那道染血的身影已然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密林边缘的阴影之中!
他气得胸口一阵剧烈起伏,牵动伤口,又是一口鲜血忍不住喷了出来!
想要立刻追击,但左肩传来的剧痛几乎让他半边身子麻痹,法力运转滞涩无比,速度根本提不起来!
更何况,裴炎表现出的诡诈与层出不穷的手段,让他心中也存了一丝忌惮,担心对方还有埋伏或同伙接应,不敢再贸然深入那片未知的密林!
“啊——!可恶!!”老者发出极度不甘的咆哮,手中焚寂剑狠狠劈砍在身旁的地面上,炸起无数碎石和尘土。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裴炎从自己眼皮底下遁走,心中的憋屈和怒火几乎要将他吞噬!
奔逃中的裴炎,神识高度集中,如同拉满的弓弦,一边警惕着身后是否会有不顾一切的追击,一边小心探查着前方可能存在的危险。
他强忍着全身各处传来的、如同潮水般一波波袭来的撕裂般剧痛,压榨着身体里每一分潜力,向前疾驰。
步云氅的光芒越来越黯淡,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这是法力即将彻底耗尽的征兆。
必须立刻找到安全的地方疗伤!
否则,根本不需要敌人追来,光是自身伤势的持续恶化,就足以在短时间内要了他的性命!
他目光锐利如鹰隼,急速扫视着周围的环境,不放过任何一处可能藏身的角落。
终于,在拼尽全力又奔出一段不短的距离后,他敏锐的神识感知到侧方有一片陡峭的、布满了藤蔓与苔藓的岩壁,其底部某处似乎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周围环境的能量波动异常——那或许是岩石裂缝,甚至是某个隐蔽的洞穴入口!
他毫不犹豫地改变方向,朝着那片岩壁疾驰而去。
很快,他就在茂密藤蔓和杂乱巨石的遮掩下,发现了一道狭窄幽深的岩石裂缝。
裂缝入口处仅容一人侧身勉强通过,上面覆盖着厚厚的青苔,若非刻意以神识探查,极难被发现。
裴炎强压下劫后余生的激动,保持高度谨慎,散出微弱的神识向内仔细探去——他此刻的神识也因过度消耗而萎靡不振。
在确认裂缝内部并无强大妖兽盘踞或其他危险气息,反而感受到一股淡淡的、令人心绪稍安的地脉阴凉之气后,他才费力地、小心翼翼地侧身挤了进去。
裂缝内部初时极为狭窄,仅能容身,复行十余步后,眼前豁然开朗!
内部赫然是一个不大不小、约莫数丈方圆的天然石洞。
洞内略显潮湿,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土腥味和一股清凉之意,但并无野兽巢穴的异味或妖邪之气。
洞顶上方,还有几道细微的天然缝隙,透下些许微弱的天光,勉强能够让人视物。
洞壁粗糙不平,地面却还算相对平整。
“就这里了!”裴炎长长地、艰难地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一直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骤然放松,随之而来的便是排山倒海般的剧烈痛苦和几乎要将他意识淹没的极致疲惫。
他一个趔趄,差点直接瘫软栽倒在地,连忙用尚能勉强活动的左手死死扶住冰冷的石壁,右手握持的白虹矛再也拿捏不住,“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他知道此刻绝非休息之时。
强撑着几乎散架的身体,裴炎先是仔细地将整个山洞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其他出口或隐藏的危险陷阱。
然后,他搬来几块大小合适的石头,忍着剧痛,艰难地将入口处堵塞遮掩了大半,只留下极细微的、用于空气流通的缝隙。
接着,又从内部用更小的碎石和泥土进一步加固封堵,并凭借残存的一点神识之力,在入口内侧布置了一个极其微弱、但足以在被人触动时及时惊醒他的简易警示禁制。
做完这一切,他几乎彻底脱力,背靠着冰冷而粗糙的石壁,缓缓滑坐在地。
剧烈的疼痛从全身各处传来,尤其是几乎报废的右肩和焦黑麻木的左臂,痛楚尤为强烈,一阵阵的眩晕感不断冲击着他的脑海。
他艰难地沟通贴身的须弥牍,从中取出清水和几种伤药。
先是以清水小心翼翼地冲洗右肩和左臂的恐怖伤口,冰冷的刺激让他浑身一颤,倒吸数口凉气,额头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随后,他咬紧牙关,将生丹堂上好的、专门用于治疗火毒灼伤与筋骨损伤的金疮药,仔细而均匀地涂抹在伤口之上。
药膏敷上,带来一阵短暂的清凉,稍稍压下了那火辣辣的灼痛感。
他又取出两枚丹药——一枚用于疗治内伤,稳定脏腑;一枚用于恢复元气,滋养气血,仰头吞服下去。
丹药入腹,很快化作两股温和而精纯的药力,缓缓在经脉中散开,如同甘霖般滋养着受损严重的经脉和内腑,带来一丝久违的暖意与生机。
做完这初步的紧急处理,裴炎才真正意义上地松了一口气,极度疲惫地闭上双眼,开始依照《锻体衍窍诀》的法门,缓缓推动体内残存的气血进行周天运转。
气血随之缓慢而坚定地流转起来,配合着丹药的药力,开始一点点修复体内的暗伤,同时努力将侵入经脉骨髓的炽热火毒,通过毛孔一点点逼出体外。
他的皮肤表面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这些汗水中夹杂着淡淡的赤色痕迹,正是被强行逼出的火毒杂质。
这个过程缓慢而伴随着持续的痛楚,但裴炎的心神却沉静如水,默默忍受着,以强大的意志力引导着药力和气血,精确地修复着每一处关键的损伤。
这场与凝神境修士的生死搏杀,虽然让他险死还生,身受重创,却也让他对自身力量的细微掌控、对伤势本质的认知,有了前所未有的深刻体会和质的飞跃。
时间在这寂静而压抑的疗伤过程中缓缓流逝。
约莫调息了半个时辰,感觉到伤势终于暂时稳定下来,不再继续恶化,那撕心裂肺的剧痛也稍稍缓解了几分后,裴炎才重新睁开了眼睛,眼神中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历经生死后的沉淀与冷静。
其实,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刻,他并非没有想过动用那最后的底牌——爆蓬莲子。
然而,与老者甫一交手,他便彻底打消了这个近乎自杀的念头。
原因无他,凝神境修士的反应速度和攻击节奏实在太快,根本不会给他从容取出并激发爆蓬莲子所需的那短暂却至关重要的时间。
即便是在双方缠斗最紧、看似有机可乘的某个瞬间,他若强行分心去做这件事,也极可能因动作稍慢半拍而被对方瞬间抓住破绽,后果不堪设想。
更何况,爆蓬莲子威力巨大,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强行引爆,他自己也绝无可能幸免,必然会被那毁灭性的冲击波卷入其中,届时恐怕同归于尽都算是最好的结局,更大概率是自身先行陨落。
也幸亏,他作为淬体境大圆满修士,其根基之扎实、体魄之强悍,远非寻常同阶可比,加之白虹矛品质不凡,才能在正面对抗中勉强支撑。
最终,凭借年龄带来的体力优势、坚韧不拔的意志,以及关键时刻敢于以伤换命的决断,才险之又险地摆脱了绝境,暂时化险为夷。
这其中的凶险与艰难,唯有亲身经历的他,方能深刻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