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裴家大娃动身前往镇上木匠铺的日子越来越近,裴家悄然有了一些变化。最为显着的,便是饭桌上的伙食。裴母狠了狠心,将平日攒下的鸡蛋,甚至偶尔还能切上几片腊肉,混在野菜杂粮中。这罕见的荤腥,让裴炎和兄长着实欢喜了好几天,饭桌上也多了些欢声笑语。
然而,真正牵动裴炎大部分心神的,却并非这些。裴父或许是出于对小儿子未来的某种模糊考量,这次竟罕见地点头,允了他一同前往镇上。为此,裴炎这几日更是起早贪黑,往后山跑得更勤,只盼着能多挖些品相上佳的土果,好一并带去镇上换钱。
一次挖掘间隙,裴炎望着手中刚刨出、还沾着湿泥的土果,心念微动,一个突发的奇想冒了出来。他取出那只贴身藏着的神秘荷包,犹豫了一下,便将这枚土果塞了进去。看着原本略显干瘪的荷包因此而鼓囊起来,他竟觉得顺眼了不少,甚至生出一种荒诞的期待:待回到家再打开时,里面会不会变出两个土果来?他被自己这无稽的念头逗得无声笑了笑,摇摇头,将荷包仔细收好。
然而,等他回到家,寻了个僻静处准备取出土果时,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那荷包的袋口,竟被那根五彩绳死死系住,任他如何尝试,都无法解开!
裴炎愣住了,额角急出细汗。他分明记得,自己当时只是随手一拉绳头,怕土果掉落,怎会如今像是焊死了一般?
“这袋子……莫非还会吃东西不成?”尝试了各种方法皆告失败后,少年忍不住低声嘟囔,语气里虽有几分沮丧,但更多的却是被勾起的、压不住的兴奋。这荷包的神异,似乎又一次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就着窗外最后的天光,将荷包拿在手里反复端详,试图找出装了土果后与以往的不同之处。纹路依旧,触感如常,除了打不开,似乎别无二致。研究了近半炷香的时间,他不得不颓然放弃,依旧毫无头绪。
即便心下焦急,他也忍住了向父兄求助的冲动。一来,这是他独属的秘密,不愿与人分享;二来,他潜意识里觉得,即便父亲见多识广,兄长力气大,恐怕也对这神奇的荷包无能为力,反而可能闹得人尽皆知,平添麻烦。
经历了初时的无措,裴炎渐渐沉下心来。他有一种莫名的预感,只需等待,变化自会发生。
果不其然,次日清晨,他再次取出荷包仔细察看时,终于发现了异常:环绕中央的八个花纹之中,有一个的边缘处,有一小段极其细微的线条,褪去了原本的黯淡,泛起了淡淡的五彩光泽,若不细看,极易忽略。
这个发现让裴炎心跳骤然加速!这么多天的摸索与试探,这荷包终于给出了回应!虽然不知这变化意味着什么,又会带来何种结果,但足以让他坚信,这精致的荷包必能带来更多的惊喜。
此后几日,裴炎依旧每日上山挖掘土果,同时也雷打不动地观察着荷包上的花纹。那缕五彩之色,正如春蚕食叶般,沿着纹路一丝丝缓慢地蔓延、填充。大娃启程的日子愈发临近,他筐里的土果越积越多,荷包上那奇异的花纹也变得愈发绚丽。
就在临行前夜,当裴炎就着油灯再次查看时,那个花纹已彻底转变为流光溢彩的五彩色,宛如一道微型的彩虹被精心绣在了袋身之上。他心中一动,尝试着再次拉扯那根五彩绳。
这一次,袋口应手而开,异常轻松。
裴炎心头狂跳,迫不及待地将袋口朝下,往外一倒。
一枚土果应声落入掌心。
“咦?这是……土果?”少年看着掌中之物,忍不住发出了困惑的低语。
大小形状与他放进去时并无二致,但通体的色泽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不起眼的土黄色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润的浅白底色,其上更缠绕着数道纤细而清晰的银白色纹路,如同天然镌刻的符咒,在昏黄的灯光下流转着微弱的毫光。
更奇异的是,一股难以言喻的清淡异香自果子上散发出来,他只轻轻一嗅,便觉一股清凉之气直透顶门,连日来的疲惫竟似一扫而空,精神为之一振!
裴炎激动地将这枚奇异的果子托在掌心,翻来覆去地仔细端详,心跳如擂鼓。这究竟是何物?有何效用?能吃吗?会不会有毒?无数疑问瞬间涌入他的脑海,让他既兴奋又忐忑,一时踌躇不定。
“二娃,你看!娘给我新做的衣裳,咋样?精神不?”恰在此时,大娃兴奋且略带炫耀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他穿着一身崭新的灰蓝色衣裤,正笨拙地抻着衣角。
“嗯嗯,好看,比过年那身还精神。”裴炎迅速收敛心神,将那枚异果小心收入怀中,嘴上敷衍地应和着兄长的兴奋。
就在这一瞬间,他灵光一闪——何不将这异果带到镇上?镇上见识广博者定然不少,说不定就有人认得此物!虽不敢抱太大希望,但恰逢其会,带去一试总无坏处。
翌日清晨,裴家父子三人早早起身。裴父和裴炎都换上了自己最整洁的衣裳,大娃更是精神抖擞地穿着那身新衣。
三人各自背着一个沉甸甸的竹筐,里面装满了裴炎这些时日辛苦挖来的土果,那枚银纹异果,也被裴炎小心地混在了自己筐中品相最好的那几个土果之间。
送大娃去木匠铺的过程颇为顺利。在铺子门口,裴父将离家时裴母的叮咛又反复嘱咐了几遍,无非是听话、勤快、保重身体。
大娃一改往日的不耐,认真听着,不住点头。即将独自面对陌生环境,他脸上兴奋之余,也难免流露出几分紧张与离家的伤感。
“爹,你放心,我肯定好好学。”大娃的声音比平时沉稳了许多,“您和娘在家……也多保重。等以后我学出来了,也把二娃接来。”
这罕见流露的关心,让裴父布满皱纹的脸上绽开了一个欣慰的笑容,他只用力拍了拍长子的肩膀:“好,好。进去吧,有空我们就来看你。”
告别了大娃,裴父和裴炎收敛起离愁,转而走向镇上的杂货铺——他们常去售卖山货土产的地方。因不是头次来,裴父熟门熟路。
但今日的杂货铺门口,景象却与往日大不相同。人头攒动,喧声鼎沸,挤满了前来售卖土果的农人,伙计们忙得脚不沾地。
“各位乡邻静一静!莫急莫急!今日有多少土果,敝号收多少!但凡个头够大、品相完好的,价钱一律从优!”铺子的老掌柜站在一张条凳上,高声维持着秩序,洪亮的声音盖过了嘈杂。
裴父与裴炎相视一眼,均感诧异。他们赶忙卸下竹筐,学着旁人的样子,将里面的土果按大小品相分拣开来。
“二娃,你这几日挖的……个头还真不小,多半又是去了后山吧?”裴父看着筐里大多饱满实在的土果,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
“嗯……也不全是,别处寻不到大的了,才上去几回。”裴炎含糊应答,心下担心父亲责备。
裴父叹了口气,低声道:“那地方终归太险,村里伤了好几个了……往后还是少去。”语气里满是担忧。
正分拣着,裴父的手忽然一顿,从裴炎的筐里拿起了那枚银纹异果,面露讶异:“咦?这是……土果?怎生成了这副模样?”他疑惑地看向裴炎。
裴炎心头一紧,眼神微闪,维持着镇定道:“我也不知道,挖的时候就在土果藤下面,看着稀奇,就想带来问问铺子里的人认不认得。”
裴父拿着那异果又看了看,沉吟道:“还是先拿出来吧,今日掌柜的虽说了收好果子,但你这……明显不是土果,别让人误会咱们以次充好,反倒不美。”说着,便将异果递还给裴炎。
裴炎依言接过,悄悄松了口气,心中却已打定主意要另寻机会。
分拣完毕,他们排进了长长的队伍。看着前方不断有人因土果品相佳而喜获高价,裴炎忍不住向前方一位看似健谈的青年打听:“这位大哥,请教一下,今日为何如此多人?掌柜的还特意高价收大果?”
那青年闻声回头,见问话的是个面容清秀、眼神格外灵动的少年,天生让人易生好感,便笑道:“小兄弟家住得远吧?掌柜的三日前就贴了告示,说要大量收土果,品相好的格外加钱呢!”
“我们确实住得偏,这次是送家兄来镇上学徒,顺道来的。”裴炎回复道。
“嘿,那你们运气不错!”青年道,“听说只要够大够好,价钱能比平日高出快一倍哩!”
“一倍?”裴父吃了一惊,“这土果再好吃,也不至于……”
“这您就有所不知了,”青年压低了声音,透露道,“听说真正大量收这土果的东家,不是本铺,是从外地来的大客商!收去好像也不是当零嘴,是作什么药材用的。管他作甚,咱能多得钱就是好事!”
“原来如此,多谢大哥告知。”裴炎赶忙道谢,心思却活络开来。
青年笑了笑,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裴家父子筐里那些明显个头更大的土果,似随口问道:“看你们这土果成色真好,不知是哪个村子的?哪片山出的果子这般好?”
裴炎心下警觉,面上却不动声色,抢在父亲前开口:“我们家那边山深路僻,村子小,说了大哥也未必知道。这些果子也是攒了好久,特意挑出大的带来,小的都留家里了。”
青年见这少年年纪不大,回话却滴水不漏,知道问不出什么,便笑了笑,转回身去。
裴炎与父亲交换了一个眼神,不再多言,只是随着缓慢前移的队伍,默默等待着,心中对那枚异果,却悄然生出了更大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