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砚舟走出医院侧门时,天已经黑了。他没走正门,绕过急诊通道,贴着墙根往小巷里走。巷子窄,路灯间隔远,他每走一段就停下来,回头看一眼。没人跟上来。
他把手术服塞进随身包,换上那件靛青色衬衫。扣子一颗颗系到最上面,领口压住锁骨处的听诊器项链。徽章和账本复印件用防水袋包好,藏在衬衣内袋,紧贴胸口。走路时能感觉到那枚金属硌着皮肤,像块烧过的铁。
晚秋花坊在街角,灯还亮着。玻璃门上有水汽,里面摆满了花。他推门进去,铃铛响了一声。
岑晚秋正背对着门口,在整理永生花展柜。听见声音转过身来,看见是他,嘴角动了一下:“齐主任,躲债?”
齐砚舟靠着花架站住,喘了口气。“躲人,也躲心。”
他说完抬手抹了下额头,指尖沾了层薄汗。白天连着两台手术,刚才又和赵德柱对峙,预演用了三次,最后一次画面刚闪出来就断了,手到现在还在抖。
店里很安静。只有角落的小音箱放着轻音乐,声音很小。他扫了一圈,确认没有别人。
“他们已经开始动手了?”岑晚秋看着他,声音不高。
齐砚舟点头。“混混闹事,药库改单据,保安拦我。”他从内袋取出徽章和账本复印件,放在工作台上,“这东西不能留在医院。”
岑晚秋戴上手套,拿起徽章翻看。背面刻着“振虎集团·安保部”,编号清晰。她放下徽章,又打开账本复印件,快速翻了几页。
“你信得过我?”她问。
“我没地方去了。”他说,“而且你早就卷进来了。上次那封信是你送的吧?”
她没否认,从柜台下面拿出一个牛皮纸袋,推到他面前。“王德发药厂的资金流向。我找了个做审计的老客户帮忙查的。付款方是三家空壳公司,最后都指向振虎公益基金。”
齐砚舟翻开纸袋里的文件,眉头一点点皱起来。数字对得上,路径也吻合。这不是巧合。
“你为什么帮我?”他抬头看她。
“我不喜欢有人拿命当生意。”她说,“我前夫死的时候,医生说车祸当场死亡。可后来我知道,要是早十分钟送到,他还能活。那天救护车被堵在高速上,因为前面有辆豪车占了应急道。”
她顿了顿。“所以现在有人想用假药、用黑账害人,我不会装看不见。”
齐砚舟沉默了一会儿,把手里的材料全都推到她面前。“这些加在一起,能拼出一条线。”
“你也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她说。
“我知道。”他说,“但我不能退。我妈走的时候,医生说是感冒引起的肺衰竭。三个月后我才查出来,是误诊。她本来还能活半年。”
岑晚秋看着他,没说话。
他笑了笑,笑得很轻。“所以我现在做的每一步,都是为了不让那种事再发生。”
外面传来巡逻车的声音,由远及近,又慢慢开远。两人同时抬头看向门口。
岑晚秋起身走到窗边,拉上窗帘。回头看他还站在原地,脸色发白,手撑着桌子边缘。
“你坐。”她说。
他没推辞,走到角落的长椅坐下。身体一放松,疲惫感就涌上来。脑子有点沉,眼皮发烫。
岑晚秋倒了杯温水递给他。“你撑不住了。”
“三秒预演,值一场硬仗。”他接过杯子,喝了一口。
她站在桌边,看着他锁骨处的项链。“你母亲……是因为误诊走的?”
齐砚舟握杯子的手停了一下。
“你上次在病历上写的‘不辜负任何生命’,笔迹和签名不一样。”她说,“像是抄的遗言。”
屋里一下子静了。音乐还在放,但谁都没在意。
良久,齐砚舟低声说:“所以我不退。”
岑晚秋没应话,转身从展柜里取出那束永生花。花瓣是深红的玫瑰,干枯但完整,中间嵌着一枚裂开的婚戒,内圈刻着“晚秋,永生”。
她把花放在他手边的桌上。
月光从门缝照进来,落在戒指上,也照在两人之间的木桌上。灰尘在光里浮着,像细小的星点。
齐砚舟看着那束花,忽然说:“你其实不用这么做。”
“我知道。”她说,“但我做了。”
他又看了眼那枚戒指,没再说话。
岑晚秋拉开抽屉,拿出一支笔和几张便签纸。“我们先把线索分一下。你告诉我哪些人接触过药品流程,我来查资金链怎么绕的。”
他点点头,从包里拿出手机,调出医院药库的审批记录。“张明签过两次替换申请,时间都在下午三点以后,那时候信息科值班的是林夏,她可以调原始日志。”
“王德发那边呢?”
“他有个习惯,每次发货前会在办公室烧香,说是拜关公保平安。但他不知道,他助理用的云盘没加密,我让小雨黑进去过一次,里面有出货清单。”
“那你现在最缺什么?”
“直接证据。”他说,“能证明刘振虎下令造假的录音或者文件。只要拿到这个,就能报警。”
岑晚秋写下几行字,然后抬头:“我认识一个人,在振虎集团做过保洁,后来被开了。她说老板办公室有个保险柜,从来不让人碰。她打扫时看到过,钥匙挂在刘振虎的裤链上。”
齐砚舟眼神一动。
“你觉得有用?”她问。
“如果里面有东西,就有用。”他说,“问题是,怎么进去。”
“我可以试试。”她说,“我花店上周接了个大订单,是振虎集团行政部订的开业花篮。他们以为我是普通商户,对我没防备。下周还要补一批,我可以主动上门送样图。”
齐砚舟盯着她看了几秒。“太危险。”
“你天天在手术台上拼,我就不能跑一趟办公室?”她冷笑一声,“再说,我只是送花,又不是偷东西。”
“但他们要是发现你和我有关联……”
“那就看你怎么掩护我了。”她打断他,“你是医生,我是花店老板。我们之间除了那次急诊,什么关系都没有。对不对?”
他没说话。
她把纸条推过去。“这是那人给我的保险柜位置描述。你看看能不能用上。”
他接过纸条,手指还在抖。但他没藏,也没解释。
岑晚秋看着他,忽然说:“你不用一个人扛。”
“我一直都是一个人。”他说。
“现在不是了。”她站起来,走到水槽边洗笔,“从你拿着这些东西走进来的时候,就不是了。”
他低头看着桌上的永生花,月光照在花瓣上,也照在那只裂开的戒指上。
外面又传来车声,这次是电动车,从门前路过,灯光扫过窗帘。
齐砚舟把纸条收进口袋,拿起水杯喝了最后一口。
岑晚秋擦干手,转身看他。“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等林夏调日志。”他说,“还有,联系药监局的朋友,查那批镇痛宁的备案号。如果能确认是假药,就可以申请查封。”
“需要我做什么?”
“别让他们盯上你。”他说,“如果有人问起我和你的事,就说只是患者感谢医生。”
她点点头。“那你今晚不回医院了?”
“暂时不能回去。”他说,“赵德柱背后有人指使,我现在露面就是给他们机会。”
“那你睡哪儿?”
他看了眼长椅。“这儿就行。”
“不行。”她说,“沙发在后面,干净的。你去躺会儿,我守着材料。”
“你不累?”
“我习惯了。”她说,“花店旺季时,通宵打包都是常事。”
他没再推辞,站起来往里走。经过她身边时,闻到一点淡淡的玫瑰香。
沙发不大,但够他躺下。他闭上眼,脑子还在转。预演的画面一闪而过,但他没让它展开。
他知道现在最怕的是急躁。
门外风吹了一下,铃铛轻轻响了一声。
岑晚秋坐在工作台前,打开台灯,开始一页页整理文件。
齐砚舟躺在沙发上,眼睛闭着,呼吸慢慢平稳下来。
她的笔在纸上划动,发出沙沙的声音。
月光移到了桌面中央,照在那枚裂开的戒指上,也照在两人之间未写完的线索清单上。
她停下笔,抬头看了一眼沙发方向。
他没动。
她重新低下头,继续写。
笔尖划过纸面,留下一行清晰的字:
“4月17日,振虎集团向德发药业转账三百万元,备注‘设备维护’——实际无采购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