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砚舟把打印好的材料放进文件夹，手指在封面上轻轻敲了两下。他没看手机，但知道林夏那条消息已经传开了。张明想逼他乱阵脚，可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急。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
呼吸放慢，脑子沉下来。三秒后，画面来了。
手术台上的病人是陈建国，动脉瘤在左侧大脑中动脉分叉处。他拿着显微镊，视野放大，血管纹理清晰可见。按照伪造病历里的数据，夹闭位置应该偏外侧一点，避开所谓的“高血流冲击区”。可就在器械靠近的瞬间，预演画面里血流突然紊乱，穿支血管被压迫，供血区域迅速缺氧。
不对。
这个角度根本不可能避开关键分支。再往前半毫米，就会撕裂主干。
他睁开眼，额头有点湿。手没抖，但心跳快了一拍。
问题出在解剖结构的数据上。伪造者用了标准模型套用，却没考虑个体差异。真正的影像显示，那根穿支是从内侧绕行的，而假病历把它画到了外侧——差之毫厘，命悬一线。
还有阿司匹林浓度。原始记录是零，修改后变成2.8。一个没吃过抗凝药的人，血液怎么可能有这数值？除非肝代谢异常或误服，但病人既往史里没有相关提示。
这不只是篡改，是编造。
他打开电脑，调出真实ct的dI原始文件，重新建模。三维图像转到最佳视角，标记出正确夹闭点。又对比伪造版本中标注的位置，两者偏差超过1.5毫米。
足够致命。
他保存模型，导出动画演示文件，命名为“术前推演_真实路径”。然后把两个版本并列导入ppt，加上时间轴和风险标注。
做完这些，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八点零七分。
离术前会议还有八分钟。
他起身，拿起文件夹和U盘，走出办公室。走廊灯光亮着，脚步声清晰。护士站有人在说话，声音压低了，像是在议论什么。
他没停步。
会议室门开着，里面已经坐了七八个人。麻醉科、器械护士、巡台医生都到了。张明坐在靠前的位置，正低头看平板，金丝眼镜反着光。
齐砚舟走进去，把U盘插进投影主机。
“人都到齐了？”他问。
“就等你了。”麻醉师抬头，“张副主任说病人血压不稳，建议提前手术。”
“我知道。”齐砚舟点头，“所以今天开个短会，把风险说清楚。”
他打开ppt，屏幕分成左右两栏。
左边是伪造病历的数据截图，右边是重建的真实模型。
“先看这段ct。”他指着中间的时间段，“凌晨两点到四点，数据被裁掉了。刚好是血压峰值出现又回落的阶段。如果我没记错，昨晚是你值班，张医生。”
张明抬眼：“我只是按流程上报风险，没动过数据。”
“我没说你动手。”齐砚舟语气平静，“但这份病历现在的问题是，它给出的手术路径，会导致大出血。”
他点击播放按钮，动画开始运行。
左侧画面中，动脉瘤夹缓缓合拢，刚接触到血管壁，血流模拟系统立刻报警，红色警报闪现——穿支闭塞，脑组织缺血。
右侧画面则平稳推进，夹子微调角度，避开通路，血流保持正常。
“同样的病人，同样的设备。”齐砚舟说，“一份数据做出来要出事，另一份能安全完成。区别在哪？”
没人回答。
他切换到解剖图层。
“假数据里的分支走向，和真实影像差了1.2毫米。这不是误差，是错的。再加上阿司匹林浓度凭空多出2.8μg\/ml，过敏史也被加上青霉素敏感——这一套组合下来，目的很明确。”
他看向张明。
“让我接手一台高风险手术，术中一旦出血控制不住，或者病人出现过敏反应，责任全在我身上。对吧？”
会议室安静得能听见空调的声音。
张明的手指动了动，扯了下领带。
“你这是推测。”他说，“医院系统复杂，不排除录入失误。”
“失误？”齐砚舟笑了，“哪有这么巧的失误？三项关键数据同时出错，还都指向同一个结果——手术失败？”
他走到白板前，写下三个点：
一、ct时间戳缺失
二、药物浓度造假
三、解剖结构错误
“这三个问题，任意一个单独出现，我都可能当它是疏忽。但一起出现，就是设计。”
他转身盯着张明。
“你说是不是？”
张明没说话。镜片后的目光闪了一下，很快低下头。
齐砚舟走回投影屏边，拿出那份加密打印件，翻到一页标红的日志记录。
“用户Id：Zming，在凌晨四点零五分修改了阿司匹林浓度。操作Ip来自你常用的终端。日志不会骗人。”
他把纸页举起来，让大家都看得见。
“从现在起，这份病历的所有访问权限由我锁定。任何改动必须双人签字，包括我在内。谁碰它，我就查谁。”
说完，他收起资料，合上电脑。
“手术按原计划九点开始。八点半进手术室准备。有问题现在提，没有就散会。”
没人开口。
有人低头看笔记，有人悄悄收包。气氛变了。刚才还有人怀疑他是不是太自信，现在全都闭了嘴。
张明还坐着，背挺得很直，但手放在膝盖上，微微发颤。
齐砚舟走过他身边时停下。
他抬起手，用指节轻轻敲了敲桌上的伪造病历封面。
“张医生。”他说，“这种级别的造假，连实习生都不会犯。你是真不懂，还是太急了？”
他声音不高，也不凶。
可每个字都像钉子，敲进骨头里。
“这手笔……太糙了。”
张明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齐砚舟没再看他，转身朝门口走去。
白大褂下摆随着步伐轻轻摆动，锁骨处的银质听诊器项链在灯光下一闪。
他推开会议室门，外面走廊空了一截。小雨站在不远处，手里抱着病历本，看见他就快步迎上来。
“齐主任，检验科复检结果出来了，阿司匹林浓度确认为零。”
“好。”他接过文件，扫了一眼，“你盯住样本保管流程，别让人动手脚。”
“明白！”
他点点头，把文件夹夹在腋下，朝手术准备区走。
身后会议室的门还没关。
他没回头。
但能感觉到，那一屋子人的眼神，已经不再动摇。
他也知道，这一局还没完。
张明不会就这么认输。
可他已经亮了刀。
谁藏在暗处，谁就得怕光。
他走到更衣室门口，拉开储物柜，取出无菌服。
换衣服的时候，手机震了一下。
他拿出来看了一眼。
新消息。
发信人不是林夏，也不是小雨。
是一个陌生号码。
只有一句话：
【你想知道是谁让你接这台手术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