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伯在赵家村素有威严。
其一,自然是因为他年纪长,辈分高。
其二,是因为赵大伯年轻人打过叛军,很有几分武力。
再就是,赵大伯处事公允,从不偏着向着任何人。即便是自家的儿孙犯了错,他该打就打,该罚就罚,很是让人信服。
就是这样一个一心一意为了村子,处事非常讲究,几年不见动怒的老人,此时被气的脸红脖子粗,犀利的眸子中,冒出沉沉的凶光来。
他不好和一个妇道人家计较,只目光凶戾的看着陈大昌,“当真有此事?大昌,你给我说清楚,你们当真一女许两家,暗地里谋算着把我赵家糊弄过去?”
陈大昌仓皇的收起烟斗,神色一片焦灼,“赵大哥,这件事……”
“那个是你大哥,你别与我攀亲托熟。你就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你们赵家是不是把璟哥儿定的那娃娃亲,又许给别人家了?”
陈大昌见赵大伯气势汹汹,剑眉倒竖,人威武的与早先追在他们身后,驱赶他们如鸡鸭一般的叛军似的,吓得嘴唇发抖,腿都站不稳了。
“赵大哥,此事都乃愚妇一人决定,我忙着烧饼摊子,家里的事儿顾不上,这你也是知道的。这件事情……”
“意思是这件事是真的,你们赵家真的把璟哥儿那媳妇,又许给了别人?好,好,你们好得很!你们这一房人当真好的很!”
赵大伯气的眼眶都红了,整个人控制不住的打摆子。
想到九弟在世时,璟哥儿定亲时热闹喧哗的场面。再想想九弟去了,他们这些兄长却连璟哥儿的亲事都看不住,赵大伯深觉愧对他死去的兄弟,愤恨之下,眸中都有了湿意。
“欺人太甚,简直欺人太甚!”
“你们陈家这是欺负我们赵家无人么?好,好的很!我们以礼待你们,从不曾因为你们是外来户加以欺凌,反倒是你们泯灭人性,不讲道义。大哥,将他们一家子撵出村去!”
赵二伯、赵三伯也都站起身来,义愤填膺的看着陈家这一家子。
以往他们就觉得陈家人女干滑,把他们家那姑娘说给璟哥儿,是辱没了璟哥儿。
结果可好,得了这么好的亲事,他们不知道珍惜,反倒暗地里另将姑娘许人!
再没有比他们更心黑无耻的人了!
老天爷若有眼,怎么不劈死他们!
陈家叔爷摇摇欲坠,等意识到自家哥嫂当真做出了这等不讲信义的事儿,他气的面皮抽搐,都没脸继续在屋里待下去。
但赵家村地理位置好,村中治安好,百姓之间也和睦,若真被赶出赵家村,无异于再一次背井离乡,他们要到何处安身?
陈家叔爷是弟弟,不能与兄嫂动手,但看着至今面上都毫无悔意,反倒扁着嘴巴,多有不服的陈林,他卷起袖子,扑过去就打。
“我打死你个不孝子!你老实给我说,把婉月另许他人,是不是你小子张罗的?我就知道你小子不干人事。你说,你是不是在外边赌输了钱,把姑娘拿出去抵债了?你个混账,你连闺女都卖,我们陈家怎么有你这样的不肖子孙!”
陈家叔爷能想到的,解除眼下困境的唯一办法,就是让陈林背锅!
别管这事儿是不是陈林做的,总归不能是他老子娘做的。
他老子娘在他们陈家辈分高,他们若坏了心肠,他们陈家一门谁也别想落着好。
反倒是陈林,他素来混不吝,不仅赌输过家里的牛,还险些将谋生的烧饼铺子赌进去。
他这么没出息,没有什么事情是他做不出来的。
与其让人以为他爹娘为老不尊,这黑锅不如他来背,毕竟这小子自来就不是什么好鸟。
陈家叔爷打算的好,奈何陈林看不到这么长远。
他条件反射就要反驳回去,可就是这个关头,他娘咳嗽了一声,陈林脑子一机灵,瞬间想到了她娘“神眷者”的身份,他长大嘴巴,一时间竟然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老太太掐准了这个关头,开口说,“赵大哥,你看看,将婉月另许他人这事儿,我和老头子真不知情,事情是我们家老三干的。”
苗花儿轻嗤,“你们家老三上午在县城打烧饼,过了晌才回家。那王媒婆可说了,他们一早就去你家了,是你跟你家那小孙女亲自接待的她。”
老太太气的眼白往上翻,“这里有你屁事儿,要你个外嫁来的媳妇搅局。”
“别管我是不是外嫁来的媳妇,我现在都是赵家的人。你欺负我们赵家的兄弟,首先我这一关就过不去。”
老太太又想动手,赵大伯狠狠的咳了一声,“这件事究竟是谁做的,咱们都心里有数。大昌,你就说这事儿怎么办?”
陈大昌拿着他的烟斗,一下下擦着,嘴里却说不出来一句有用的话。
老太太也没指望陈大昌说话,家里素来她当家做主,陈大昌敢越过她做什么事儿,她能把他脸抓破。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再装憨弄傻也糊弄不过去,老太太就说,“现在追究我们是不是把孙女另许他人,也没有意义。总归这亲都退了,总归你们家赵璟,也没真打算娶我家的姑娘进门。”
“谁说赵璟没打算娶你们家姑娘?是你们家姑娘要退婚,璟哥儿不想强人所难,这才请了他大伯出面。”
“这件事儿谁能作证?反正我没亲耳听到,我就不信。”
“你,你……”
赵大娘被气的胸口疼,苗花儿见状,赶紧跑过去,与老人家顺气。
这厢老太太扫过全场,觉得都不是对手,心中愈发自得。
她又道,“即便是我家婉月先提的退婚又怎样?你们不看看赵璟那做派。都是一个村的,定了亲快十年了,你们说他来过我家几次?即便是送东西,他也是走到门口就站住脚,从不往我们那院子里多踏一步,这不是嫌弃我们姑娘是什么?”
“你放屁!我们璟哥儿是读书人,他那是守礼!”
“都是穷老百姓,守个屁礼!再说了,守礼与稀罕我们家姑娘又不冲突。你但凡时不时送个花儿草儿的,这不也显得看重我们家姑娘?结果呢?这么些年过去了,赵璟有单独给婉月送过一根毛没有?”
“这啥意思我们看不明白?正是因为看明白了,我们才非得退了这桩亲!”
“我就给你们明说吧,我们家就那一个宝贝孙女,我可不能让她所托非人。我前几天就去寻赵娘子,与她说了退亲的事儿,是赵娘子一直拿不定主意!”
话到这里,老太太看了一眼一脸鄙夷之色的许素英,再看看蹙着眉头,很不认同她的话的陈婉清。
她心头火起,无中生有,“赵娘子当时说,赵璟年纪不小了,眼瞅着就出孝了。男儿家先成家后立业,赶在明年他下场之前,给他另外寻摸个媳妇成个亲,这谈何容易?要退亲也不是不成,但让我把另一个孙女补偿给她!”
大火无缘无故就烧到了陈婉清身上,一时间她也懵逼。
现场所有人都看向了她,包括赵璟在内。陈婉清头皮发麻,这一瞬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是好。
许素英给气坏了。
这老太太,她气不死人,能膈应死人。
她自己沾了满身泥点子,她也不让她闺女干净,啊啊啊,她好想挠人。
许素英说,“你别乱放屁!赵娘子才不是那么无理取闹的人!”
陈德安也跳出来,“祖母,您别信口开河。”
老太太斜睨了他们一眼,“信口开河是啥意思?你们读书人说话云深雾绕的,我是听不懂。我就知道赵娘子看中婉清了,非要给赵璟娶回家。左右都是我的孙女,谁嫁不是嫁?”
老太太胡搅蛮缠,一再强调,她将孙女另许他人,一点都没错。
谁让赵璟态度有问题?
再来,她不是都善后了么?
她都答应把婉清赔给赵璟了!
堂屋内众人都哑口无言,不知道是被老太太的无耻镇住了,还是考虑到,老太太的提议,可操作性太强。
他们各有所思,堂屋内竟安静了许久。
这次站出来的是赵璟。
他与老太太作揖,“说一千道一万,您觉得错在我。我没在第一时间,答应您退亲的要求,就是我不对。但这只是我与您家的事儿,没必要将阿姐牵扯进来。”
赵大娘此时也回了神,“我活到七十,第一次见到这样任性妄为的长辈。果然不是亲生的就不是亲生的,陈松家两口子对你再孝顺,你也不会体贴他们一分,该把婉清推出来挡枪,你也绝不会手下留情。”
话落音意识到这句话不对,好似埋汰她家璟哥儿一样,赵大娘立即改口,“婉清是个好姑娘,以后前程小不了。我家璟哥儿也不差,不管是人才还是品相,整个县城都难找到与我家璟哥儿相提并论的。你眼瞎,不识金镶玉,总有那慧眼独具之人。”
老太太回讽,“既然璟哥儿这么好,你们也别追究我家退婚的事情了。你们璟哥儿也不缺媳妇,再找好的就是……”
老太太不提一女许两家这事儿,毕竟这话好说不好听。
她想打个马虎眼,将这事儿糊弄过去,在说话上就用了许多技巧。在场人都听出来了,但这时候,谁都懒得去揭穿她。
这老太太,她就是一粒蒸不熟、煮不烂、捶不扁、炒不爆,响当当的一粒铜豌豆。
“好媳妇自然会有,但你们如此欺辱我赵家,这件事却休想这么轻松就过去。”
“你道要如何?”
老太太一脸警惕,生恐赵家的人去李家跟前说闲话,坏了她孙女的好良缘。
赵大娘一眼就看出来这老太太的想法,忍不住鄙夷。
刚才苗花儿说了,那李家之前可是请了媒婆,特意来与婉清说亲。陈家大房两口子许是觉得有什么不妥,就一直没给回话。
但又不是拖了十天半月,满共也就迟了四五天。李家连这几天都不能等?
男未婚女未嫁,你要另选佳媳,这不是不可以,但最起码得先把前头一桩提亲了结了。
若不然,回头人家点头同意了,你们这边却又定了亲,让人家姑娘如何自处?
由这件事,就可以看出,这李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婉清没定那家,实在是逃过一劫。
赵大娘又看了陈婉清一眼,姑娘眉目清正,容色娇艳却不妖娆。她又能干、知礼、有分寸,从不会仗着颜色好,就骄矜自傲。
以前她不是没想过,与这姑娘说门好亲事,可扒拉来扒拉去,他们赵家没一个儿孙配的上人家。如今璟哥儿既已解除了婚约,这不是天赐的良缘?
赵大娘心里有了打算。
待看向赵家老太太,她又拉下了脸,“我也不为难你们,你们只管把这些年璟哥儿送的礼,都还上。”
“你做梦!那东西都吃了用了,如何还?况且刚才璟哥儿都说了,那些都当做是耽搁了婉月花期的赔礼,赔给我们了。读书人一口唾沫一个钉,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璟哥儿说那些话的前提,是你们陈家没有做出一女许两家的恶事。既你们暗中行了鬼祟计量,还想昧下那许多年节礼不还,你们哪来的脸!要我说,不仅年节礼要折算成银子还回来,就连早些年的定亲礼,你家孙儿在私塾读书欠下的束修,也得一文不差的还回来。”
“你想都别想!”老太太气的跳脚。
真把这些都算上,怕是二、三十两银子都打不住!
二、三十两,都够给两个孙儿说媳妇了。
老太太还想说什么,赵大伯铁青着脸开口了,“事情就这么定了,将东西折算成银子,一文不少还回来。大隆,这事儿你有没有意见?”
陈大隆就是陈叔爷,此时他一脸颓丧,满眼羞愤。
一女许两家,这么奇葩的事儿,也就只有自家这老嫂子能做的出来。
这件事若传出去,陈家的姑娘都别想嫁人了。
他气狠了,也觉得赵家的要求并不过分,当即一口应下来,“事情就这么办,最迟今晚我就把银钱送过来。”
“别给璟哥儿,直接送到大房来。”
这件事不够糟心的,再让璟哥儿经历一番难堪没必要,还是他来转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