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氏》之六,终章。
春去秋来,王府后花园的银杏树叶绿了又黄。
王鸿儒书房墙上的《婚期备忘录》已添了七道墨迹。
自胡远山承诺将妹妹胡月娥许配给次子王承业,转眼已过一年半,青丘那边却杳无音讯。
“老爷,依我看,那胡先生怕是不会来了。”
管家王忠擦拭着博古架上的青瓷瓶,语气里带着几分惋惜,“前几日张乡绅还来说,想把他侄女许配给二公子呢。”
王鸿儒放下手中的《周易》,目光落在窗台上那盆胡远山送来的青丘灵草上。
这草四季常青,据说能感知远方亲人的气息。
此刻叶片上的露珠正晶莹滚动,他微微一笑:“再等等。远山不是失信之人。”
话音刚落,门房便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老爷!胡先生来了!就在门外!”
王鸿儒猛地起身,长袍下摆扫过脚边的铜炉,火星溅起又悄然熄灭。
他快步迎至门前,见胡远山身着墨色锦袍,身后跟着个身形挺拔的青年。
眉眼间与他有七分相似,只是嘴角常含笑意,少了几分疏离。
“王兄,别来无恙?”
胡远山拱手笑道,眼角的细纹里盛着暖意,
“这位是舍弟胡清风,今日特来陪我商议婚期。”
胡清风上前一步,作揖时腰间的玉佩叮咚作响:“晚辈见过王老爷。
家妹月娥常念及伯父伯母的恩情,只盼早日过门尽孝。”
王鸿儒握着胡远山的手,只觉对方掌心温热,心中大石轰然落地:“快进屋!承业昨日还念叨你们呢!”
三日后便是黄道吉日。
王府上下张灯结彩,朱漆大门上贴着烫金的“囍”字,与门旁两株百年海棠相映成趣。
王承业身着大红锦袍,胸前戴着一朵并蒂莲红花,虽已十五岁,眉宇间却还带着少年人的腼腆。
“承业,莫慌。”王婉如替弟弟理了理衣襟,眼中满是笑意,
“月娥妹妹我见过画像,生得极美,又知书达理,你们定会投缘。”
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缥缈的环佩之声,夹杂着马蹄轻踏石板路的脆响。
王忠指着街口大喊:“来了!新妇的车马来了!”
众人望去,只见一队车马自云端缓缓降下。
为首的是四匹雪白的骏马拉着的雕花马车,车帘绣着百鸟朝凤纹样,在夕阳下泛着七彩流光;
后面跟着八辆青布马车,车轮碾过地面时悄无声息,显然是施了法术的灵车。
车帘掀开,胡月娥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下车来。
她身着凤冠霞帔,红盖头下隐约可见清丽的轮廓,步履轻盈如踏云,路过之处竟有细小的桃花瓣自裙摆飘落。
“这……这是何等奇术?”
围观的乡邻啧啧称奇,“胡家果然是仙家气派!”
待新妇入了洞房,仆人们开始卸运奁妆。
打开第一辆马车,众人便倒吸一口凉气。
里面竟是一整套水晶器皿,杯盘碗碟上都刻着缠枝莲纹,倒入清水便会浮现出游动的锦鲤;
第二辆马车里是数十匹云锦,有的能随光线变换颜色,有的绣着的蝴蝶,会在夜里飞出来落在烛台上;
最令人惊叹的是最后一辆车,里面装着一面一人高的铜镜,镜面光滑如秋水,据说能照出人心善恶。
“我的天,这些东西怕是能抵半个王府!”王武摸着那面铜镜,啧啧称奇。
王鸿儒的妻子李氏笑着拍了拍他的手:“快别摸了,小心碰坏了。”
拜过天地,胡月娥卸下红盖头,露出一张清丽绝俗的面容。
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笑时颊边会浮现两个浅浅的梨涡,竟与王婉如有几分神似。
“儿媳拜见公婆。”
她盈盈下拜,声音清脆如银铃,
“以后还望公婆多多教诲。”
李氏连忙扶起她,越看越欢喜:“好孩子,快起来。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不必多礼。”
婚宴上,胡远山与胡清风陪着王鸿儒饮酒,三人谈天说地,从诗词歌赋聊到农事水利。
胡清风虽年轻,却见识不凡,说起青丘的奇闻异事时绘声绘色,引得满座宾客阵阵喝彩。
夜深宴散,王承业进入洞房,见胡月娥正坐在床沿,手里拿着一本《农桑要术》看得入神。
他走上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妹妹……”
“夫君不必拘谨。”
胡月娥合上书,抬头笑道 。
“我知人间夫妇讲究相敬如宾,只是我在青丘时随性惯了,若有失礼之处,还望夫君担待。”
王承业见她性情爽朗,心中的紧张顿时消散大半:“妹妹说笑了。
能娶到妹妹,是我的福气。”
婚后不久,当地遭遇百年不遇的大旱,田里的庄稼都蔫头耷脑,乡邻们急得团团转。
王鸿儒召集族人商议对策,有人提议去龙王庙求雨,有人说该挖井引水,争执不休。
“公公,儿媳有一言。”
胡月娥忽然开口,“依我看,三日后必有大雨,但雨势过猛,需提前疏通沟渠,以防洪涝。”
众人面面相觑,王鸿儒却毫不犹豫:“就按月娥说的做!”
三日后,果然天降大雨,连下三日不止。
因提前疏通了沟渠,王家的田地不仅没被淹,反而得了充足的灌溉,秋收时竟比往年多收了三成。
自此,王府上下对胡月娥越发敬重,家里的大小事务,王鸿儒都会先问她的意见。
胡月娥嫁入王府后,青丘与王家的往来越发频繁。
胡远山时常带着胡母前来探望。
胡母虽是狐族,却慈眉善目。
每次来都会给王府带些青丘的奇花异草,给王承业送些有助于读书的灵果。
“母亲,这株‘忘忧草’真能让人忘记烦恼吗?”
王婉如捧着一盆紫色的小花,好奇地问。
胡母笑着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傻孩子,真正的忘忧,是放宽心。
这花啊,不过是能让人闻着舒心罢了。”
胡清风也常来王府,他与王承业年纪相仿,时常一起在书房读书,或是去郊外骑马。
有时两人还会比试法术。
胡清风能让枯木开花,王承业则跟着胡月娥学了些简单的避水诀,每次都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转眼又是三年,胡月娥为王家添了个大胖小子,眉眼间既有王家人的英气,又带着几分狐族的灵动。
满月那天,王府大摆宴席,青丘的狐族也来了不少。
有的化作人形与宾客饮酒,有的则保持着狐狸的模样,在院子里追逐嬉戏。
引得孩子们围着它们拍手叫好。
席间,王鸿儒端着酒杯,对胡远山笑道:“远山,当年若不是你坚持,哪有今日的团圆?
这桩婚事,真是天赐良缘啊!”
胡远山举杯与他一碰,酒液溅出几滴,落在两人的手背上,温热如当年初见:
“王兄说笑了。是缘分让我们两族相遇,以后还要世世代代友好下去。”
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满桌的佳肴上,也洒在众人欢笑的脸上。
这桩跨越人狐两界的联姻,不仅让两个家庭收获了幸福,更在当地传为千古佳话。
人们都说,只要心诚,哪怕是隔着人与妖的界限,也能结出最美的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