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寂静中仿佛被拉长成黏稠的胶质,包裹着苏寒,让她每一次呼吸都感到艰难。
周正阳的话语在空气中悬浮,带着温和的期待,却像无形的巨石压在她的心口。
她的内心正在上演一场惨烈的拉锯战,风暴肆虐,海浪滔天,
可她的脸上,却必须维持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这平静是最后的外壳,一旦破裂,里面汹涌的迷茫和恐惧便会将她彻底吞噬。
她无法回答周正阳。
聊天?
她拿什么去聊?
此刻的她,根本没办法和他站在同一个天平上进行任何理性的对话。
他的世界是清晰的,目标明确,家国责任,家族期望,以及一份执着的情感。
而她的世界,是一片混沌的沼泽,每一步都可能深陷
——对温暖的渴望是诱人的浮萍,
对“诅咒”的恐惧是噬人的淤泥,
对徐天宇的愧疚是缠绕脚踝的水草,
而对周正阳那份无法否认的、细微的心动,
则是沼泽上空偶尔透下、却遥不可及的天光。
她处在极度的迷茫和恐惧之中。
一个荒诞却又极具诱惑力的念头闪过脑海:
不如再“渣”一次?
暂时抛开所有顾虑,贪婪地汲取眼前这份温暖,享受这片刻的陪伴,就像之前默认他送餐那样。
毕竟,她太累了,太孤独了。
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更大的恐惧压了下去。
那后果,她承担不起。
周正阳不是别人,他是周正阳。
一次不清不楚的暧昧,可能带来的连锁反应,会将他、将周家,甚至可能牵扯更多她无法想象的利益关系拖入不可预测的漩涡。
那么,干脆利落地把他推出门外,用最冰冷的态度切断所有可能?
这似乎是最“安全”的选择。
可是……想到周老那担忧的眼神,
想到周正阳可能再次因此情绪受创,影响到他那至关重要的工作,她同样承担不起这个后果。
那份“国之栋梁”的责任,像一道金色的枷锁,也锁住了她拒绝的决绝。
敞开心扉接受他?
这个选项刚一浮现,就被她自己用更强大的意志力碾碎。
绝无可能!
那徐天宇呢?
那个因为她而躺在病床上,等待着最后一次治疗的男人怎么办?
她若在此刻转身投入他人的怀抱,那她这近一年的奔波、苦修、耗尽心力又算什么?
那成了对她自己过去情感的背叛,对徐天宇付出的一切的亵渎。
进退维谷,左右皆是无底深渊。
此刻的苏寒,如同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甚至产生了一种极其荒谬的、与她本性完全不符的幻想
——如果能像几十年后电视剧里那些矫情的“绿茶”一样,眼睛一闭,虚弱地晕倒过去,是不是就能暂时逃避这令人窒息的一切?
可她做不来。
自她八岁那年,带着前世的记忆和某种沉重的“献祭”秘密重生以来,她就亲手为自己竖起了坚硬的外壳。
一年级就开始学着辨认草药,迈着小短腿漫山遍野地跑,只为积攒那点微薄的、通往未来的学费。
她坚持锻炼身体,因为知道健康的体魄是活下去、搏下去的本钱。
她用三年时间跳级读完小学,像一头追赶时间的小兽。
十一岁,那个本该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年纪,
她却用烧火的木炭为笔,咬破手指以血为押,与亲生母亲签下了冰冷决绝的“分家协议”,换取了继续求学的权利,也换来了彻底的孤独。
初中第一学期,她压抑着超越年龄的审美和设计天赋开始显露,创立了“三叶草”品牌,
并在县城买下城西107号那个可以栖身的小院,带着奶奶生活。
同时,她在打印店兼职,只为了熟练掌握计算机技能。
为了给奶奶调理身体,又凭借过人的悟性成为“德仁堂”郑老的关门弟子,学习医理。
初中、高中六年,她没有一天敢松懈。
她奉行着“卷不死自己,就往死里卷”的信条,像一个上了发条永不停止的陀螺。
所有的汗水、孤独和咬牙坚持,最终让她在踏入大学的第一个学期,就全款买下了如今所在的这套航天公寓楼。
大学四年,她的财富如滚雪球般增值,她的能力在各个领域开花结果,大学毕业后星辰集团初具雏形。
今晚过后,她就二十五岁了。
从八岁到二十五岁,重生以来的十七年,
她一路披荆斩棘,从泥泞中挣扎而出,
获得了身体的自由,
积累了惊人的财富自由。
她以为自己早已足够强大,可以掌控命运。
可直到此刻,她才绝望地发现,
她把自己最核心、最柔软的“灵魂”,困在了那个所谓的“诅咒”里,
困在了对过往悲剧的自责与对未来的恐惧之中。
如何才能挣脱?
她不知道。
一股强烈的、想要逃离的欲望攫住了她。
她恨不得立刻就能回到白家村,
回到那个与世隔绝、只有草药清香和淳朴乡情的小山村。
在那里,
没有周正阳,
没有徐家的纷扰,
没有星辰集团的庞大压力,
只有单纯的学习和救治。
那半年,是她重生以来,精神上唯一感到真正自由的时期。
可是,她不能走。
年后,还有徐天宇最后一次、也是最关键的治疗在等着她。
那是她必须完成的救赎,
是她对自己、对过往的一个交代。
她无法离开。
“苏寒……苏寒?你怎么了?”
周正阳担忧的声音再次传来,比之前更加急切。
他看到她眼神空洞,脸色苍白,身体微微僵硬,仿佛灵魂已经抽离,只留下一具不知所措的躯壳。
他伸手,想要轻轻碰触她的肩膀,给她一些支撑。
然而,他的呼唤和动作,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没有激起任何回应。
苏寒彻底陷入了内心无边的纠结风暴之中,外界的一切声音、一切影像,都变得模糊而遥远。
她被困在了自己用十七年坚毅构筑,却又被自我诅咒封印的牢笼里,进行着一场无声的、绝望的困兽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