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瞳的手指紧紧攥着夜澜的衣角,指节泛白。她的眼皮微微颤动,像是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住,又像是在挣脱某种无形的束缚。
夜澜没有动。他蹲在那里,掌心还残留着渡灵时的灼热感,手臂上的血管突突跳动。他知道现在不能急,也不能说话太重。他只是将另一只手轻轻覆上她的手背,让冰雷双脉的气息缓缓流转过去。
那股力量很轻,像风吹过湖面,一圈圈荡开。
幽瞳的呼吸慢慢变得平稳。她的眼睫忽然一抖,睁开了。
视线先是模糊的,只能看到一个轮廓。黑色长袍,半张面具,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她眨了眨眼,喉咙干涩,声音断断续续:“你……还在?”
“我一直在。”夜澜说。他的声音低,但清晰。
她想抬手碰他,可刚一动,识海就像被针扎了一下,疼得她闷哼出声。额角瞬间渗出冷汗,脸色又白了几分。
“别勉强。”夜澜立刻按住她的肩膀,“你还未完全恢复。”
“我看到了……”她咬着牙,喘了口气,“一些画面。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我记得。”
夜澜眼神一凝。
“大殿,全是黑的。柱子上有血纹,地上躺着很多人。他们身上穿着……守卫者的铠甲。”她闭了闭眼,眉头皱成一团,“有人在念咒,声音不是从嘴里发出来的,是从墙里传来的。我看见一只手,伸进一个人的头里, pulling 出一条虫子一样的东西……银灰色的,带着光。”
夜澜的心猛地一沉。
轮回蛊虫。
和他前世死前看到的一模一样。
“然后呢?”他问,语气尽量放平。
“那个人……跪着。”她的声音开始发抖,“穿的是夜家长老的袍子,我认得那纹路。是他——夜鸿煊。他对着那道影子磕头,嘴里说着‘任务已完成,请赐予解脱’。”
夜澜的拳头悄悄握紧。
这不是背叛那么简单。
这是早就安排好的局。
“还有别的吗?”他低声问。
“有句话……”她突然停住,瞳孔骤然裂开,变成三勾玉形状,“他说……‘他不该活着回来’。”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嘴角溢出一道黑血,滴在胸前的衣料上,迅速晕开一片暗痕。
夜澜反应极快,一手扣住她后颈,另一手在空中划出一道符印。幻天塔的气息瞬间笼罩四周,隔绝了所有外泄的信息波动。
“别说了。”他盯着她的眼睛,“你现在不能强行回忆,会伤到神魂。”
“可是……”她摇头,眼里有焦急,“那些记忆,不是普通的碎片。它们被封住了,像是有人不想让我想起来。每次靠近真相,就会痛得像要撕开一样。”
夜澜沉默片刻,伸手抚过她发间的月牙簪。簪子微凉,触感真实。
“那就一点一点来。”他说,“我不急。”
她看着他,忽然笑了下,很轻,带着点累:“你说不急,可你的眼神比谁都急。”
夜澜没否认。
他知道她在看透他。
“我只是不想你再受伤。”他收回手,指尖擦掉她唇边的血迹,“你已经为我撑得太久。”
“因为我答应过。”她声音弱下去,“第一次蜕皮那天,我说我要一直看着你走到尽头。你不准反悔。”
夜澜喉头一哽。
他还记得那天。她还是只小狐狸,毛茸茸地趴在他掌心,尾巴尖开出一朵冰花,说这话时眼睛亮得像星子。
“我没想反悔。”他握住她的手,“这次换我带你走完。”
两人安静下来。静室里只有微弱的灵灯闪烁,映着墙上的结界符文一圈圈流转。
外面风声都没进来。
良久,幽瞳又开口:“九幽使那次袭击……不是为了塔心石。”
夜澜抬头。
“他们是冲我来的。”她说,“我能感觉到。他们出手的时候,目标一直是我的识海。他们在找什么东西,或者……想毁掉什么。”
夜澜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
当初他刚救下她,带她进入幻天塔第三层时,黑影出现,手持断裂塔心石干扰入口。那人不是为了阻止他救人,而是怕幽瞳活着进去,怕她醒来。
怕她说出什么。
“所以他们不是刺客。”夜澜缓缓道,“是灭口的。”
幽瞳点头:“我看到的画面,可能就是当年事情的关键。谁都不该知道的内容。”
夜澜盯着地面,思绪飞转。
三百年前,守护者集体堕魔,初代陨落。母亲以命封印混沌,留下耳坠与塔纹。叔父夜鸿煊表面忠心,实则早已投靠幕后之人。而幽冥殿使者抽取轮回蛊虫的那一幕,如今又被幽瞳亲眼见证。
这一切不是巧合。
背后有一只手,一直在推动轮回。
“你还能再试一次吗?”夜澜问,“不一定要完整回忆,只要一个方向也好。”
她摇头:“现在不行。刚才那一段已经触动封印,再强行深入,可能会引发反噬,甚至让神魂崩解。”
“那就等。”他说,“等到你能承受的时候。”
“但时间不多。”她看着他,“我能感觉到,那个声音……它在靠近。每当我回想一次,它就听得更清楚一点。”
夜澜站起身,走到墙边,手指在符文阵上轻轻一划。三层结界再次加固,灵气波动被彻底封锁。
“只要我还站着,没人能动你。”他转身看向她,“你想说的时候,我就在这儿。不想说,我也在这儿。”
她望着他,许久,轻轻点了点头。
夜澜走回来,在她身边坐下。两人并肩靠着石壁,距离很近,呼吸交错。
“你有没有想过。”她忽然问,“为什么偏偏是我?一个灵宠蛋,为什么会卷进这种事里?”
夜澜侧头看她。
“也许我不是普通的灵宠。”她说,“也许……我本来就是那段历史的一部分。”
夜澜没回答。但他心里清楚,幽瞳的身份绝不简单。她体内流淌的月神血脉,她蛋壳内刻的上古月文,她每一次蜕皮都觉醒新的记忆——这些都不是偶然。
她是钥匙。
打开三百年前真相的钥匙。
也是打破轮回的关键。
“睡一会儿。”夜澜轻声说,“我守着。”
她靠在他肩上,慢慢闭眼。呼吸渐渐平稳,像是终于放下戒备。
夜澜却没有放松。他的手指在膝上轻轻敲击,一下,一下,像是在计算什么。
外界一日,塔内一年。他已经连续三天没合眼,身体接近极限。但他不能倒。
就在幽瞳即将陷入沉睡的刹那,她忽然睁开眼,抓住他的手腕。
“我记得另一个名字。”她声音很轻,几乎听不见,“玄尘子。那个影子……叫他主人。”
夜澜浑身一震。
玄尘子?
玄尘宗太上长老?德高望重的守护者遗孤?那个从小默许他修炼、从未阻拦他成长的老者?
是他?
他还来不及细想,幽瞳的手突然松了。她的头歪向一边,陷入昏睡。
夜澜扶住她,眼神冷得像冰。
原来如此。
难怪每次他靠近玄尘宗地界,幻天塔都会轻微震动。不是预警敌人,是在提醒他——危险来自内部。
他低头看着幽瞳安静的脸,握紧了她的手。
“你说对了。”他低声说,“不是他不该活着回来。”
“是有些人,怕我真的一次次醒过来。”
他抬起手,指尖在空中写下一道隐秘符印,随即消散于无形。
那是只有他自己懂的命令。
幻天塔第九层,首次被标记激活。
下一瞬,他抱着幽瞳,将她轻轻放在软垫上。自己则盘坐在前,双手交叠于膝,闭目凝神。
识海深处,一座九层高塔缓缓旋转,最顶层的光门,裂开一道细缝。
塔内,一道低语响起。
“等待已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