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门口的喧哗与骚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迅速引起了已经入寨或在附近徘徊的各路统领的注意。他们纷纷围拢过来,带着各异的神色,看着这难得一见的冲突——山寨的二当家与那位被“闲置”已久却余威尚存的旧日豪杰的对峙。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那个被黑虎一巴掌扇翻在地的小头目,眼中闪过一丝怨毒和精明,他悄悄爬起身,混入人群,随即飞快地朝着寨子深处溜去,不知要去向谁报信。
“黑虎!”典韦的怒吼声震四野,怒气如同实质般在他周身蒸腾,“老子的地位,还轮不到你这条忘恩负义的野狗在这里狂吠!你信不信老子今天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废了你,黑煞那家伙知道了,连个屁都不会放!”
周围的统领们闻言,非但没有劝阻,反而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甚至夹杂着几声叫好。黑虎仗着黑煞的宠信和狠辣手段上位后,行事嚣张跋扈,分配战利品时多吃多占,将他麾下乃至其他山头的人当枪使,自己却捞尽好处,早已引起许多人的不满。
而典韦,尽管理念与众人不合,但其豪爽仗义、说到做到的性子,仍让不少旧人,甚至一些只是听闻过其往事的新人,心存几分敬意。此刻见黑虎吃瘪,暗中叫好者大有人在。
黑虎的手腕被典韦捏得剧痛钻心,骨头仿佛都要碎裂,脸上更是挂不住。他恼羞成怒,猛地飞起一脚,阴狠毒辣地直踹向典韦的腰腹软肋,企图逼其松手!
典韦反应极快,见对方下此狠手,不得不松开了钳制黑虎的手,同时粗壮的手臂向下一格,如同铁闸般稳稳架住了黑虎踢来的重腿!
“砰!”的一声闷响,两人身形都是一晃。
黑虎一击不中,借势后退半步,手中的粗木棍带着风声再次狠狠扫向典韦的头颅!他仗着有兵器在手,攻势凌厉狠毒。
典韦却是赤手空拳,但他毫不畏惧,猛地一个矮身,险之又险地避过那呼啸而来的木棍。木棍贴着他的头皮扫过,带起的劲风吹乱了他的头发。
就在黑虎旧力刚去、新力未生之际,典韦动了!他如同蛰伏的猛虎骤然暴起,猛地踏前一步,左手精准地再次抓住黑虎挥棍的手腕,右手则如同钢钳般瞬间探出,一把抓住了黑虎的腰带!
“给俺起!”典韦发出一声震天怒吼,全身恐怖的力量瞬间爆发!
在周围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身材魁梧雄壮的黑虎,竟被典韦硬生生单手高举过头顶!那场面极具视觉冲击力,仿佛天神举起了凡人!
“滚!”典韦再次暴喝,双臂猛地发力,将惊骇失措的黑虎如同扔沙包一般,狠狠地朝着他那些随从的方向掷了出去!
“二当家!”黑虎的心腹们吓得魂飞魄散,七八个人慌忙冲上前,手忙脚乱地试图接住他们飞来的主子。
“嘭!”又是一声沉重的闷响,黑虎重重地砸在了几个随从的身上,虽然被勉强接住,避免了摔个骨断筋折,但那巨大的冲击力还是让底下的人惨叫一片,滚作一团。黑虎自己也摔得七荤八素,头晕眼花,狼狈不堪。
“好!!”
“典统领神力!”
围观的人群中顿时爆发出更加响亮的叫好声和喝彩声,尤其是那些早就看黑虎不顺眼的统领,更是觉得大快人心。
众目睽睽之下被如此羞辱,黑虎的理智瞬间被滔天的怒火和杀意吞噬。他挣扎着从人堆里爬起来,脸色铁青,五官扭曲得如同恶鬼,猛地抽出身边一名随从的佩刀,雪亮的刀锋直指典韦,嘶吼道:“典韦!老子宰了你!”
就在这刀兵相向、血溅五步的危机时刻——
“住手!”
一个威严、低沉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如同平地惊雷,骤然压过了所有的喧嚣与叫好声,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只见寨门内侧,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群人。为首一人,估摸着五十岁左右的年纪,面色沉静,不怒自威,目光冷冷地扫过场中,最终定格在黑虎手中的刀上。
“我们的刀,”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不是用来对着自家兄弟的!”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被吸引了过去。
“大当家!”
随着那声威严的喝止,在场所有山贼,无论大小头目还是普通喽啰,见到来人,纷纷收起看热闹的神情,恭敬地躬身行礼,声音此起彼伏。
就连满腔怨毒、几乎要失去理智的黑虎,在看到黑煞那平静却深不见底的眼神时,也是浑身一凛,如同被冷水浇头,虽极不情愿,却也不敢有丝毫违逆,悻悻地将手中佩刀丢还给随从,跟着众人一起行礼。
林昊敏锐地注意到,在黑煞身后不远处,那个之前被黑虎打翻在地又悄悄溜走的小头目,正躲在一旁,偷偷地朝着自己这边使了个眼色,脸上带着一丝狡黠和邀功般的得意。林昊心中顿时明了,原来是他去通风报信,才引来了黑煞。
黑煞并未立刻理会众人,先是缓步走到黑虎面前,目光沉静地看着他,伸出手。黑虎不敢怠慢,乖乖将刚刚捡起的刀递了过去。黑煞接过刀,随手扔给身后的亲卫,这才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黑虎,我立寨之初,定下的规矩,你可还记得?”
黑虎低着头,闷声道:“…记得。”
“大声点!复述一遍!”黑煞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黑虎身体一颤,只得提高音量,几乎是吼着说道:“是!入了黑云寨,拜了把子,喝了血酒,那就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兄弟!刀口只能对外,不准朝向自家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哼,记得就好。”黑煞冷哼一声,“可你今日之举,刀指自家兄弟,已然犯戒!下去,自领二十鞭,以儆效尤!”
黑虎脸上肌肉抽搐,显露出明显的惧意,但那惩罚似乎已是惯例,他不敢有丝毫辩解,只能咬牙应道:“…是!属下领罚!”说完,恶狠狠地瞪了典韦一眼,这才带着满腔不甘,灰溜溜地转身离开,去接受刑罚。
处理完黑虎,黑煞这才转过身,目光投向一直沉默矗立的典韦。令人意外的是,他脸上那冰冷的威严瞬间融化,眼中竟然流露出几分真切的笑意和感慨:“你来了,兄弟。”这一声“兄弟”,叫得似乎比刚才那套口号要真诚许多。
典韦面对黑煞,心情复杂,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并未多言。
黑煞也不在意,信步走到典韦带来的那几车寿礼旁,慢慢环视一周。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几坛其貌不扬的酒上。他随手拿起放在车上的一个瓢,伸进酒坛里舀了半瓢,就在众人注视下,仰头“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
酒水顺着他嘴角流下些许,他放下瓢,用手背抹了抹嘴,目光灼灼地看向典韦,语气带着一丝追忆:“这个…还是我们当年在陈留,躲在破庙里分着喝的那种土酿吧?味道没变,够烈,够冲!”
典韦看着他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声音依旧沉闷:“酒,还是那个酒。但酿酒的粮食变了,喝酒的人…也不知道还是不是当初那个人了。”
黑煞闻言,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些许无奈:“看来…你心里还是在怪我。”
眼见气氛再次变得有些微妙和紧张,林昊知道不能再沉默下去。
他立刻上前一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和圆滑,笑着打圆场道:“大当家您言重了!典统领的为人您是最清楚的,他最是念旧重情!这些日子在山头,还时常跟我们这些小辈提起当年和陈留的兄弟们肝胆相照、快意恩仇的日子呢!他只是性子直,有些话憋在心里,不爱说出来罢了…”
黑煞听着林昊的话,目光在典韦那刚毅却沉默的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被说动了些许,脸上的神情缓和下来,笑了笑:“确实…他确实是这么个驴脾气。罢了!”
他大手一挥,显得颇为大度:“今日是我寿辰,你能来,还带了这些…念想,我就已经很满意了。”他不再纠结于礼物和价值,反而更看重典韦的到来本身。
随后,他转过身,对着周围还在看热闹的众多统领和山贼们朗声道:“都散了吧!该吃吃,该喝喝,别都围在这儿!一会儿寿宴上,酒肉管够!”
众人见热闹看完,大当家也发了话,便哄笑着逐渐散去,寨门口紧张的气氛终于彻底缓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