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缕晨光漫过东岭山时,林诗雅顺着谭浩的目光望去,那团隐在云后的暖光突然剧烈翻涌。
像是有人在九霄之上撕开了锦缎,霞光如瀑倾泻而下。
原本该浮着晨雾的天际线,竟层层叠叠铺展出九阶白玉云梯,每一级台阶都流转着星辉,踩上去时甚至能听见古钟轻鸣。
山脚下晒谷的村民最先发现异象,端着的陶碗掉在地上——他们看见一位银发老者踩着云阶拾级而下,素色道袍被晨风掀起,腰间玉圭泛着温润的光,每一步落下,连山涧的溪水都突然静了声。
是...是太白金星!玄箴的声音发颤,手里的账本差点掉在青石板上。
这个前执律使此刻喉结上下滚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在天庭文书阁当差时,曾见过这位紫微垣三公的画像,那身素袍上暗绣的二十八星宿纹路,正是掌天机诏令的标志。
更让他震撼的是,这位传说中万年不动之柱竟未带一兵一符,连驾云的仙禽都没乘,就这么步行着下了凡。
林诗雅的指尖在广袖里微微收紧。
她望着老者腰间玉圭流转的灵光,忽然想起宗门典籍里的记载:太白金星主外交周旋,玉圭藏天机,动则星移。可此刻那玉圭的光芒竟比记载中柔和许多,倒像是...来谈事的。
谭浩还蹲在灶台边翻煎饼。
铁锅里的油花作响,他叼着根狗尾巴草,左手举着木铲,右手还捏着半块凉透的炊饼。
听见玄箴的抽气声,他漫不经心瞥了眼天际,又低头拨弄煎饼:哟,大领导亲自下访?铲子在锅沿敲出清脆的响,要不要来块葱花的?
刚煎的,脆着呢。
太白金星在便民站廊下站定。
他望着这个穿着粗布短打、袖口还沾着面粉的年轻人,目光在墙上歪歪扭扭的便民站一日流程图上顿了顿,忽然拱手:老夫私旅来访,不为问责,只为...见一见能让天序动摇的年轻人。
山风掀起他的银发,露出额间一点淡金印记——那是天庭神官的神格烙印。
村民们早缩到了院墙外,连最调皮的小娃都捂着嘴,唯恐呼吸声大了冒犯仙尊。
只有谭浩还在灶台边忙活,木铲地翻起煎饼,焦香混着葱味飘过来:您坐啊,站着说话多累。他随手从陶瓮里舀了碗粗茶,茶梗还浮在水面上,我们这儿没仙酿,就这粗茶,您将就喝。
太白金星凝视着那碗茶,忽然坐了下来。
石凳被晨露打湿,他却像没察觉似的,指尖轻轻叩了叩石桌:你可知,你做的事,是在挖天庭的根?
我没挖啊。谭浩把煎饼盛进粗瓷盘,盘腿坐在他对面,是你们的根自己烂了。他用筷子戳了戳盘子,您看外面那些排队的神仙——土地、巡山、司雨的,哪个不是在天上当牛做马?
您老要是不信,问问他们愿不愿意回天庭当差?
院外忽然传来响动。
原本蹲在墙根的老土地 蹭 地站了起来,雷将的甲胄撞出清脆的响,连最年轻的巡山小仙都红着脸挤到了院门口:回上仙的话!
小神前日在天上值夜十二时辰,连口热粥都喝不上;上月为凑功德数,硬给枯井,累得吐了三升血——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跟天庭重臣说话,慌得直搓手,小神不是...不是说天庭不好...
够了。太白金星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却让满院瞬间安静。
他望着老土地腰间褪色的符印,又看了眼墙上孩子们画的神仙也需要吃饭吗?涂鸦,喉结动了动,我观你此处无威仪、无禁制,却让众神心向往之...你是怎么做到的?
林诗雅立在檐角,耳尖微微发烫。
她听出这问话里藏着试探——若谭浩答以力压之,便是与天庭为敌;若答以权驭之,不过是另一个权谋者。
可她更清楚,这也是认可的开端——能让太白金星主动问怎么做,说明天庭的老家伙们终于肯正视下界的变化了。
谭浩挠了挠后脑勺,随手扯下墙上的流程图:您看,早上开门,接待来访;中午吃饭,顺便开会;晚上总结,然后睡觉。他把纸摊在石桌上,墨迹未干的神仙也需要休息几个大字格外显眼,你们的问题,不是缺法术,是缺把别人当人看
太白金星的瞳孔突然缩成针尖。
他分明看见,自己握了千年的玉圭上,竟裂开一道极细的纹路——那是他替天庭周旋万年,坚信规矩大于天的道心,第一次出现了缝隙。
若你所行是错,天理自会降罚。他起身时,素袍带起一阵清风,吹得流程图哗哗作响。
谭浩啃着煎饼挥挥手:罚呗,反正我也没打算升天。他望着老者腾空的背影,喉间的狗尾巴草忽然垂了下来。
待那道身影消失在云后,他的指尖在虚空轻轻一勾——一道透明的认知锚点如蛛丝般缠上老者衣角。
这不是法术,是创世神对规则的轻触,让他带着问题回去吧...他嘀咕着,如果蝼蚁建起了殿堂,那高台上的,还算不算神?
林诗雅望着天际残留的霞光,忽然觉得那道裂痕不仅在太白的玉圭上。
她摸了摸腕间的红绳,转身时正撞上玄箴发亮的眼睛——这个前执律使正攥着账本往便民站跑,嘴里喊着:今日要登记神籍变更!
老土地说要把改成,雷将说要......
晨雾不知何时漫了上来。
东岭山便民站的木牌在雾中若隐若现,自我教育会 申时三刻的字迹被水汽晕开,倒像是幅未干的画。
远处传来挑担的吆喝声,隐约能听见:听说便民站能办户籍迁移?
我家那小子要去南郡做工......
谭浩蹲在墙根,看玄箴搬来长条凳。
他望着雾里逐渐聚集的人影,忽然笑出了声——管他天庭降什么罚呢,至少今儿个,又有得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