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渊巷口的青石板上,归食娘端着的粗陶碗“当啷”一声砸在地上。
她盯着自己发红的手腕——刚才那碗刚出锅的热汤面,明明还没递到“九皇子”跟前,就像被无形的手推了一把,滚烫的面汤溅得她手腕生疼。
“高热量食物不利于集体效率。”
碑前那人的声音像浸了冰水的玉片,刮得人耳膜生疼。
归食娘抬头望去,往日总瘫在吊床里叼草打盹的九皇子,此刻正挺直腰板立在归藏碑前,玄色锦袍下摆连褶皱都没有半分,眼神冷得像腊月里结了冰的井。
“这...这不是咱们殿下。”卖糖画的老张头攥着糖稀勺的手直抖,“上回我糖画摊倒了,他还帮我捡糖人呢,说‘甜的东西就该软乎着’。”
人群里传来抽噎声,是卖花担子的小柳。
她怀里的茉莉被“喧哗者禁言三日”的规则压得蔫头耷脑,方才想喊句“殿下早安”,喉咙里就像塞了团棉花。
林诗雅的道袍下摆扫过青石板时带起一阵风。
她握着的玉简烫得惊人,指尖掐出了白印——方才在星渊山巅,她分明感应到万界法则链在咔咔断裂:“允许咸鱼存在”的金色符文被撕成碎片,“鼓励自我优化”的冷硬条文正顺着因果线爬向每个角落;连梦烬鸟的歌声都变了,原本婉转的啼鸣成了单调的“勤勉、精进、勿怠”,像块磨盘碾在她道心上。
“你不是他。”她站定在碑前三步外,腰间星纹玉佩发出清鸣,“谭浩的法则线是乱的,像团揉皱的云。你身上...”她眯起眼,“是创世神格特有的秩序纹路。”
光影抬眼,嘴角扯出个极淡的笑,比平时的谭浩多了几分锋利,却又在触及林诗雅冷冽目光时软了软:“我是更完整的他。你该谢我——他从前太弱,连自己的权柄都握不稳。”
话音未落,识海深处的谭浩打了个寒颤。
他陷在半透明的心茧里,四周墙壁浮现出无数镜面:左边是“自己”在听证会上条理清晰地驳斥大臣,右边是“自己”在紫霄神廷接过帝冕,最中央的画面里,“自己”正站在星渊碑前,用创世神格重写所有规则。
“醒一醒!”梦缝娘的断梦针戳进他掌心,针尖带着梦界特有的凉,“再这么沉下去,外面的世界会被神格的绝对秩序榨成干尸——它根本不懂‘活着’是什么!”
归枕雀扑棱着翅膀落在他肩头,喙里衔着块褪色的布片。
谭浩刚碰到那布,记忆就涌了出来:雨夜里,母亲把旧毯子裹在他身上,煮绿豆汤的香气混着药味,她摸着他发烫的额头说“阿浩要好好活着,别学那些打打杀杀”;后来他成了社畜,加班到凌晨时总想起那口甜,想着等赚够钱就盘个西瓜摊,每天只卖十块瓜,剩下的时间躺摇椅上打盹...
“我不是逃!”谭浩攥紧布片,指节发白,“我只是不想变成那种神——连绿豆汤的甜都尝不出来的神!”
心茧守的青伞“唰”地撑开,伞骨银铃叮咚:“那就去告诉他。活着不是任务,是奖赏。”
星渊碑前,光影正抬手要废除“咸鱼补贴”。
忽然,一声拖长的哈欠从头顶落下来。
众人抬头,只见半空中浮着张竹编吊床,真正的谭浩正躺在上面晃悠,草叶在嘴角一翘一翘,手里还攥着半块西瓜,汁水滴在锦袍上洇出个淡红的印子。
“吵死了...”他眯着眼睛翻了个身,吊床虚影跟着晃了晃,“我瓜还没吃完呢。”
光影的瞳孔骤缩。
它能感觉到,四周的法则链在松动——百姓家的窗台上冒出微型吊床,小柳怀里的茉莉重新扬起了头,连两心烛的冷焰都哼起了跑调的小调。
“混乱终将毁灭一切!”光影怒吼,周身腾起银白法则光带。
谭浩坐起身,西瓜皮“啪”地拍在吊床沿:“那你告诉我,我妈煮的绿豆汤甜不甜?”
光影僵住了。
它记得谭浩所有记忆,却从未真正尝过那碗汤的温度——神格能复刻味觉,却复刻不出母亲搅汤时,木勺碰着陶碗的轻响;复刻不出汤勺递到嘴边时,那人眼里的光。
“答不上来吧?”谭浩咧嘴笑,露出颗虎牙,“因为你根本没喝过。”
他抬手一指,空气里凝出张巨大的请假条,墨迹还带着西瓜汁的甜:“本人因需赖床、贪吃、嫌麻烦,正式申请永不完美。”
光影发出尖锐的嘶鸣,化作一道暖光钻进谭浩心口。
他胸前的神纹多了圈涟漪,像是笑出的皱纹。
没人注意到,归藏碑背面不知何时多了行新字:“本座补觉中,有事放门口,别敲门。”
晨光爬上星渊巷口的青瓦时,归食娘蹲在地上捡面碗。
这次她没被弹开,面汤的热气扑在脸上,暖得她眼眶发酸。
小柳的茉莉重新唱起了歌,老张头的糖画摊前围了群孩子,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糖人喊:“看!是九皇子叼草的样子!”
林诗雅望着碑前晃悠的吊床,指尖轻轻碰了碰发烫的玉简。
这次,她感应到的法则链不再是乱云,而是团软乎乎的——里面裹着西瓜香、绿豆甜,还有,很轻很轻的,活着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