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归心桥时,谭浩正用草茎戳自己的鼻孔。
他昨夜蜷在归心碑顶睡了个囫囵觉,发梢还沾着晨露,衣摆皱得像团被揉过的云。
桥下突然炸开的喧哗声让他打了个激灵,草茎“噗”地弹进河里。
“活着不易,加蛋管够!”归食娘的大嗓门裹着粥香撞进耳朵。
谭浩扒着碑沿往下望,就见桥头支起口一人高的铁锅,锅盖掀起的刹那,白汽裹着八个墨字冲上天——是他昨夜用剩菜清单写的标语,归食娘竟真拿红漆描了边。
排队的人从桥尾绕到碑底,断愿郎抱着豁口碗站在队尾,发梢还滴着星渊的露水;忘心僧把泥巴丸子揣在怀里当早饭,正踮脚往锅里瞅;连几个被天魔侵蚀过的灰袍人都缩着脖子排在队中,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衣角。
“这……也算上班?”断愿郎的声音混着粥勺碰撞声飘上来。
谭浩差点笑出声——这小子从前总说“活着没个由头不如死了干净”,如今倒开始纠结工种了。
归食娘舀粥的手顿了顿,铁勺往木牌上一敲:“咋不算?第九皇子办公厅通知的!正常呼吸、按时吃饭、打盹不超过三个时辰,这叫‘咸鱼生存KpI’!”她指了指碑侧新钉的小木板,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还沾着饭粒:“已签到3872人,黯语者请假——这老小子,昨儿蹲碑底想人生想了一宿!”
人群哄笑起来。
有个穿粗布衫的庄稼汉举着碗挤到前头:“我今早挑了二十担水,算不算超额完成?”归食娘舀了满满一碗粥,又往碗里扔了颗卤蛋:“算!超额的加蛋!”庄稼汉捧着碗直搓手,眼眶突然红了:“我婆娘病了三年,我总想着等她走了就去跳崖……今儿这碗粥,比她当年给我煮的还热乎。”
谭浩望着这一幕,后槽牙咬得发酸。
他想起前世在写字楼里打卡的日子,电脑屏保永远是“今天不努力,明天变咸鱼”,哪 成 想穿越到这儿,倒把“当咸鱼”搞成了正经差事。
正发愣,腰间忽然一热——是林诗雅的传讯玉符在发烫。
他摸出来刚要捏碎,头顶突然掠过一阵风,墨汁味直往鼻子里钻。
“老板,要加薪!”
五个墨字悬在半空,像块蘸满浓墨的破抹布。
谭浩手一抖,玉符“啪”地摔在碑上。
他抬头望去,梦烬鸟正歪着脑袋蹲在碑角,翅膀尖还滴着墨汁——这鸟从前只会叼火种,如今倒学会帮人写状子了。
“加什么薪?”他嘟囔着抠了抠耳朵,“我连自己月俸都没领过……”
“若……我也签到,能否……分一碗粥?”
黑雾裹着话音飘来。
谭浩一扭头,就见黯语者悬浮在三步外,黑雾不再翻涌如沸,倒像团被揉软的棉絮。
他额角的魔纹淡得几乎看不见,连影子都显出人形轮廓——是他常有的蜷缩睡姿。
谭浩愣了两秒,突然咧嘴笑出声,从怀里摸出块刻着“编外001”的木牌扔过去:“行啊,不过先说好了——迟到三次扣蛋,旷工五天取消资格。”
黯语者的雾体微微震颤。
他接住木牌时,黑雾里漏出丝极轻的抽气声,像凡人初见阳光时的无措。
“谢……谢谢。”他的低语声里裹着生涩的温度,倒像是被泡软的旧书纸。
谭浩歪头看他,突然发现这团黑雾里隐约飘着米粒香——敢情这老小子蹲了一宿,是闻着归食娘的粥香动了心?
归心钟的第十八次震动来得毫无预兆。
这次钟声里夹着食堂阿姨的吆喝:“最后一个菜,不要浪费啊!”谭浩摸着肚皮站起来,碑底的喧哗声突然变远了些。
他望着星渊裂口方向,那里的夜色还没褪尽,却有盏暗红色的灯笼被悄悄挂在裂口头——是天魔的灯,用怨火和执念炼的,从前见了能让人做三天噩梦,如今倒像团裹着糖衣的火。
“要变天了?”谭浩嘀咕着蹲回碑顶,把草茎重新叼进嘴里。
他望着那盏灯,总觉得今晚的星渊比往日沉了些,像口压着块大石头的井。
归食娘的吆喝声还在飘,林诗雅的玉符又烫了起来,梦烬鸟歪着脑袋往他怀里钻——可这些都比不过星渊裂口那点暗红,像滴落在宣纸上的墨,正慢悠悠晕开。
他摸了摸怀里的瓜皮,突然想起昨夜锚石童问的那句话:“明天还能来这儿看灯吗?”
明天?
谭浩望着逐渐亮起的天色,草茎在嘴角晃了晃。
他不知道星渊裂口此刻正酝酿着什么,就像他不知道自己随手画的考勤表,已经成了凡界三千里最金贵的道典;他更不知道,那盏天魔灯笼里的怨火,正随着“咸鱼生存补贴”的粥香,慢慢变成——
像鸡蛋那样,温润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