跃迁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一种灵魂被短暂剥离后又强行塞回躯壳的虚脱与不适。短暂的绝对寂静后,耳边响起逃生舱引擎过载冷却的细微嘶嘶声,以及生命维持系统低功耗运行的稳定嗡鸣。
“牧羊人”猛地睁开眼,第一时间看向身旁。“旅鸫”瘫坐在副驾驶座上,双目紧闭,呼吸比跃迁前似乎又微弱了一些,眉心的暗金符号黯淡无光,仿佛刚才那次强行输入坐标的举动耗尽了他最后一点精力。她自己的心脏仍在狂跳,指尖因紧握控制台边缘而发白。最后瞥见“收割者”战舰那一瞬间的迟疑,如同烙印般刻在她脑海——那符号,似乎对那种存在有某种干扰作用?
她迅速查看逃生舱的状态。能量储备已跌至3%的临界红线,生命维持系统勉强运转,推进器严重受损,无法进行长距离机动。他们暂时摆脱了 immediate danger(直接危险),但困在了未知的星空。
舷窗外,是一片陌生的星域。没有炽热的恒星,也没有密集的星云,只有远处一片缓缓旋转、散发着柔和银蓝色光芒的、如同薄纱般的星尘带,占据了大部分视野。星尘带中,隐约可见一些巨大、沉默的、形状不规则的阴影,像是漂浮的巨岩或废弃的人造物。更远处,是深邃的黑暗,点缀着稀疏、冰冷的星点。这里的光线昏暗,温度极低,弥漫着一种亘古的死寂与苍凉。
“星尘低语”之地?就是这里? “旅鸫”意识中指引的坐标,为何指向如此荒芜的空域?
被动传感器开始扫描周围环境。数据显示,他们正处于星尘带的边缘引力平衡点附近。星尘带主要由冰晶和金属微粒构成,辐射背景略高于正常值,但处于可接受范围。扫描还发现,在星尘带深处,距离他们约零点五个天文单位的位置,有一个微弱的、但异常稳定的能量信号源。信号的调制方式……与“彼岸”科技的频率特征有高度相似性!
有发现!
“牧羊人”精神一振。这或许是唯一的希望所在——一个可能存在的、“彼岸”遗留的前哨站或设施,或许有他们急需的能源和补给。
但如何过去?逃生舱的推进能力几乎归零。
她尝试调整传感器角度,对信号源进行更细致的分析。随着扫描波束的聚焦,一幅模糊的影像逐渐形成——那似乎是一个小型的人造结构,依托在一块巨大的、不规则的小行星上。结构的外观……破损严重,部分区域有明显的撞击和撕裂痕迹,但核心部分的能量信号却稳定得出奇。
就在她全神贯注分析数据时,一直昏迷的“旅鸫”身体轻微地抽搐了一下。他眉心的暗金符号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瞬,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与此同时,传感器接收到的那个稳定能量信号,也同步出现了一个几乎无法捕捉的、极其短暂的波动涟漪!
这两者之间……存在联系?!
“旅鸫”似乎在无意识中,与远处的信号源产生了某种极微弱的共鸣!
这个发现让“牧羊人”心跳加速。她小心翼翼地尝试调整逃生舱的姿势,利用残存的姿态控制器和星尘带边缘微弱的引力扰动,像一片落叶般,朝着信号源的方向极其缓慢地飘移过去。这是一个漫长而充满不确定性的过程,任何一点意外的引力变化或太空碎片都可能让他们偏离轨道甚至撞毁。
时间在近乎凝固的寂静中流逝。几个标准时过去,那个结构的轮廓在视野中逐渐清晰。那确实是一个废弃的“彼岸”前哨站,规模不大,风格与第七前哨类似,但显得更加古老和简陋。它的一侧已经完全塌陷,暴露出的内部结构漆黑一片。
当逃生舱飘移到距离前哨站不足千米时,“旅鸫”的反应再次出现。他的呼吸变得略微急促,眉头紧蹙,仿佛在经历一场不安的梦境。他眉心的符号持续散发着一种非常微弱、但稳定的温热感。
更令人惊讶的是,当逃生舱靠近到一定距离时,前哨站破损的外壳上,几个早已熄灭的导航指示灯,竟然闪烁了几下微弱的、与“旅鸫”眉心符号颜色相近的暗金色光芒,随即又迅速熄灭,仿佛是一种……无意识的回应或被动的激活?
凭借“旅鸫”身上符号的隐性指引和精妙的操控,“牧羊人”终于将逃生舱有惊无险地对接在了前哨站一个相对完好的外部接口上。气密门对接成功,舱内气压平衡。
她深吸一口气,拿起能量即将耗尽的切割枪和那枚黑色令牌,搀扶起意识模糊的“旅鸫”,踏入了这座死寂的废墟。
内部一片黑暗,只有应急电源提供的极其微弱的红光,勉强照亮布满冰霜和碎片的通道。空气冰冷刺骨,带着金属锈蚀和某种信息素腐败的味道。重力模拟系统似乎已失效,他们处于微重力状态。
“旅鸫”一进入前哨站,身体反应更加明显。他变得异常不安,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呓语,眉心的符号亮度明显增强,仿佛在主动感知着什么。他无意识地抬起手,指向通道深处。
“牧羊人”遵循着他的指引,艰难地向前移动。沿途的景象触目惊心:破损的设备,凝固的黑色污渍,以及几具被冻结在墙壁或角落里的、穿着古老制服的干尸。这里显然经历过一场惨烈的变故。
终于,他们来到了一个相对完整的圆形大厅。大厅中央,有一个巨大的、由无数暗金色细丝缠绕而成的、类似神经中枢的复杂结构,虽然大部分已断裂损坏,但核心部分仍在微微脉动,散发着稳定的能量波动——这就是外部探测到的信号源。
就在“旅鸫”踏入大厅的瞬间,异变陡生!
中央的神经中枢结构猛然亮起耀眼的暗金色光芒!整个大厅的照明系统瞬间恢复,将内部照得如同白昼!墙壁上浮现出流动的、无法理解的古老数据流!一个平静、古老、非男非女的声音在大厅中回荡,直接作用于他们的意识:
【检测到高阶权限载体……身份验证……‘星语者’印记确认……】
【欢迎归来,守望者……或……继承者……】
【前哨‘低语之檐’……启动最终记录回放协议……】
“旅鸫”身体剧烈一震,双眼猛地睁开,瞳孔中倒映出飞速流转的数据洪流!他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控制,身不由己地飘向中央神经中枢,眉心的符号与中枢的光芒激烈地交相辉映!
“不!旅鸫!” “牧羊人”惊呼,想要拉住他,却被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推开。
就在这时,大厅的全息投影系统启动,展现出一幅幅令人震撼的破碎画面:
画面一:庞大的“彼岸”舰队在星尘带中与一种形态模糊、由纯粹阴影和毁灭性能量构成的恐怖存在激战,战况惨烈,星辰黯淡。
画面二:一座巨大的、类似“寂静之墙”但更加古老的建筑虚影,在攻击中崩裂。
画面三:少数幸存者(包括一些眉心有着与“旅鸫”类似符号的个体)撤退至此,建立前哨,试图保存某种“火种”。
画面四:一种诡异的、能侵蚀物质和能量的“低语” 在星尘带中蔓延,幸存者接连发疯或异化,前哨陷入内乱和绝望。
最后画面:一名眉心符号最亮的幸存者,将自身意识与中枢融合,启动了某种休眠或封印协议,并将一段警告信息封存:“……警惕‘星尘低语’……它不是自然现象……是‘收割者’的……先驱哨音……墙破之日……低语将唤醒……真正的收割……”
信息戛然而止。
投影消失,大厅的光芒迅速黯淡,只剩下中枢核心还在微弱脉动。
“旅鸫”从中枢旁飘落,双眼失神,瘫软在地,眉心的符号也恢复了平静,但他似乎承受了巨大的信息冲击,身体微微颤抖。
“牧羊人”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星尘低语”是“收割者”的先驱?这座前哨是上古战争中“彼岸”失败后的一个避难所? “旅鸫”眉心的“星语者”印记,是当年那些幸存者的身份象征?
就在这时,大厅的警报系统突然发出了尖锐但电力不足的嘶鸣!破损的传感器似乎捕捉到了外部空间的异常!
【警告!检测到……未知高能信号接近……能量特征匹配……‘低语’波动……】
【警告!信号源速度极快!预计接触时间……不足三标准分!】
“牧羊人”冲到舷窗边,望向星空。只见远处的星尘带中,一片区域的尘埃正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排开,一个散发着不祥暗紫色光芒、形态如同掠食水母般的巨大阴影,正悄无声息地朝着前哨站的方向疾驰而来!
是“低语”的本体?还是……被“低语”吸引来的“收割者”的爪牙?
他们刚找到一丝线索,却可能立刻就要面对毁灭的威胁!而这个刚刚苏醒的前哨,能量枯竭,毫无防御能力!
“旅鸫”挣扎着抬起头,看向窗外那逼近的阴影,眼中充满了尚未消退的信息混乱和新的恐惧,他嘴唇翕动,用尽力气吐出几个模糊的字:
“……它们……被‘低语’……唤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