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如同厚重的裹尸布,笼罩着残破的“燕巢”。空气中弥漫着设备烧焦的刺鼻气味、淡淡的血腥味,以及一种更深层的、冰冷的恐惧余韵。
“彼岸”的低语消失了,屏幕上的异象褪去了,但那直接烙印在意识深处的、来自古老文明的冰冷意志,如同无法磨灭的刻痕,让幸存的三人心跳久久无法平复。
林薇瘫坐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双手紧紧抱住头颅。太阳穴两侧传来阵阵灼热的、仿佛有微小电流持续窜动的奇异痛楚,并不剧烈,却无比清晰,提醒着她脑中多出来的那个“东西”——那个被强行授予的、“种子”的监护权限。
它不像是一种力量,更像是一道枷锁,一个沉重到让她无法呼吸的责任,一个连接着地底那个沉睡(或者说苏醒中)怪物的无形脐带。她甚至能隐约“感觉”到它——一种庞大、沉默、却又带着某种原始好奇和微弱脉动的冰冷存在,盘踞在意识的边缘,如同一个沉睡的巨人。
“雨燕”和“旅鸫”站在一旁,脸色苍白,眼神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恍惚和更深的、面对完全未知的茫然。他们看着林薇,目光复杂,既有担忧,也有一丝难以掩饰的、面对非人力量时的本能敬畏。
“它……还在吗?” “旅鸫”的声音干涩嘶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目光扫过天花板,仿佛在寻找那离去“守望者”的踪迹。
“走了。” “雨燕”的声音同样沙哑,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试图用科学家的理性强行压下内心的惊涛骇浪,“但它的‘影响’……留下了。”他的目光落在林薇身上。
林薇缓缓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痛苦与迷茫:“我……我能‘感觉’到它……在下面……像……像一颗巨大冰冷的心脏……在缓慢地跳动……”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按压着太阳穴,“这里……很烫……一直在响……”
“雨燕”快步走到残存的主控台前,调出经过多次劫难后仅存的几台尚能工作的生物扫描仪和能量探测器。屏幕上的数据让他眉头紧锁。
“你的神经活动出现异常高频波动,与之前‘启蒙序列’的频谱完全不同……更像是一种……外源性神经接口被强制激活后的适应期反应。”他的语气带着难以置信,“能量探测器显示,你大脑特定区域与地底‘种子’巢穴之间,存在一种极其微弱、但稳定存在的……非电磁波能量耦合!像是一种……生物性的量子纠缠效应?”
科学术语无法完全解释这现象,但其意味令人不寒而栗。“彼岸”文明不仅赋予了权限,更以一种人类无法理解的方式,将林薇的大脑和“种子”物理性地连接了起来!
“这意味着什么?” “旅鸫”急切地问。
“意味着……” “雨燕”深吸一口气,眼神无比凝重,“她成了‘种子’唯一的‘监护人’,也可能成了……控制它、或者被它影响的……最直接通道。”
“雨燕”强行压下震惊,开始利用有限的设备对林薇进行更详细的检查和数据记录。这突如其来的“连接”是危机,也是前所未有的研究“彼岸”技术的机会。
林薇配合着,但每一声探测器的嗡鸣、每一个跳动的数据波形,都让她感到一阵心悸,仿佛有看不见的视线通过这连接窥探着她的思维。
“尝试集中精神,想象‘种子’。” “雨燕”指导着,声音尽量平稳,“看是否能感知到更具体的信息?它的状态?它的……‘情绪’?”
情绪?对一个地底的怪物?林薇感到荒谬,但还是依言闭上眼,努力将意识投向那冰冷的脉动。
起初只有模糊的感觉,如同隔着深水聆听。但渐渐地,一些破碎的、非图像的“信息”开始流入——不是画面或声音,而是更原始的“感觉”:一种深沉的、缓慢的满足感(仿佛饱餐后的憩息);一种对周围岩层能量和震动的敏锐感知;一种极其微弱的、仿佛程序待机般的期待?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对她意识的好奇和……依赖?
这感觉让她毛骨悚然!它不再是那个试图控制陈默、散发毁灭气息的恐怖存在,更像是一个……被重新格式化的、沉睡的……婴儿?一个拥有可怕潜能的婴儿!
“它……很安静……”林薇艰难地描述着,“好像在……消化?吸收地热?它……对我……没有恶意……”说出这句话让她自己都感到害怕。
“雨燕”飞速记录着,眼神闪烁:“‘校准’效果显着。‘漂泊者’不仅修复了损伤,可能还重置了它的底层协议,将其导向了更……‘建设性’的成长路径。但它的本质未变,它依旧是一个强大的、需要引导的‘工具’。”
就在这时,主控台上一个隐蔽的警报器突然发出了极轻微的蜂鸣——不是来自地底,而是来自“燕巢”外部布置的最后一个被动运动传感器!
有人靠近!而且触发了最外围的预警!
“旅秣”瞬间绷紧,如同猎豹般悄无声息地潜到监控屏前。画面上,几个穿着与环境色融为一体的先进光学迷彩服、装备精良的身影,正以极其专业的战术队形,借着河谷地形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向“燕巢”入口方向渗透!
是GURc的人!很可能是“仲裁者”部队,或者更糟,“清道夫”残党!
“他们找到我们了!” “旅秣”压低声音,手按在了枪柄上,“怎么办?硬闯出去必死无疑!”
“雨燕”脸色一变,迅速操作控制台:“启动最后一级环境伪装和信号屏蔽!希望能拖延时间!”
然而,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一直努力维持与“种子”微弱连接的林薇,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外部人员的靠近和潜在的威胁,似乎通过她的感知,间接地刺激到了地底的“种子”!
她脑中那冰冷的脉动猛地加快、增强!一种原始的、防御性的躁动和警惕感,顺着神经连接狠狠地冲撞着她的意识!
同时,地能量监测屏上,“种子”巢穴的能量读数骤然飙升!虽然很快又压抑下去,恢复平静,但那一瞬间的波动清晰可见!
“不好!” “雨燕”骇然道,“你的情绪和感知会影响它!它的防御机制被触发了!”
林薇吓得立刻强行切断自己的感知,冷汗涔涔。她成了“种子”的情绪传感器和潜在触发器?!
外面的战术小队似乎并未察觉地底的细微波动,但他们的搜索更加仔细了,显然确定了大致区域。
“不能待在这里了!” “旅秣”果断道,“必须立刻转移!‘燕巢’已经暴露,不再安全!”
“但带着她……” “雨燕”看向脸色苍白的林薇,“她的状态不稳定,就像一个移动的信号信标和情绪炸弹!”
“有办法暂时屏蔽或减弱这种连接吗?” “旅秣”急问。
“雨燕”快速翻检着“燕巢”废墟中残存的物品,最终从一个加固储物柜里找出几个造型古怪的、似乎是“普罗米修斯”计划遗留物的金属头带,上面镶嵌着已经黯淡的奇特晶体。
“这是早期的神经屏蔽器原型,本来是用来保护研究人员免受低强度信息污染的,效果未知,但只能赌一把了!”他将其戴在林薇头上。
头带上的晶体微微亮起,发出低沉的嗡鸣。林薇立刻感到太阳穴的灼热感和脑中的冰冷脉动减弱了不少,虽然并未完全消失,但至少不再那么难以忍受。
“有点用!快走!”
“旅秣”率先探路,“雨燕”搀扶着林薇,迅速从“燕巢”另一条极其隐蔽的紧急出口离开,潜入密林之中。
他们在黑暗的山林中艰难穿行,不敢使用任何光源,全靠“旅秣”的夜视仪和记忆。林薇头上的屏蔽器持续工作着,但她依旧能感觉到那根“弦”的存在,只是变得纤细而遥远,仿佛随时会再次绷紧。
每一声远处传来的夜枭啼叫、每一次风吹草动,都让她心惊胆战,生怕自己的恐惧再次惊扰地底的那个“孩子”。
经过数小时的跋涉,在天快亮时,他们抵达了“雨燕”预设的另一个隐蔽落脚点——一个废弃多年的地质勘探站,深藏在山洞之中,条件简陋,但相对安全。
暂时摆脱了追兵,精疲力竭的三人瘫坐在冰冷的山洞里。
“雨燕”立刻开始检查林薇的状况,并尝试用带来的便携设备监测“种子”的远程状态。
“连接强度稳定在较低水平……屏蔽器有效,但无法根除……你的情绪波动依然会对它产生微弱影响……”他的脸色并不轻松,“我们需要尽快找到方法,要么让你学会完全控制这种连接,要么找到彻底屏蔽它的方法。否则,你永远是一颗定时炸弹。”
林薇绝望地闭上眼睛。控制?她连理解都做不到!
就在“旅秣”出去布置警戒,“雨燕”专注研究数据时,林薇靠在冰冷的岩壁上,疲惫和压力让她意识有些模糊。
突然——
毫无征兆地,那根被屏蔽器压抑的连接“弦”猛地剧烈震动起来!
但这一次,传来的不再是模糊的“感觉”!
而是一幅清晰无比、却极度扭曲破碎的、仿佛透过破裂的镜片看到的画面!
画面中:一双充满极度恐惧和绝望的眼睛(不属于她认识任何人)!飞溅的鲜血!一只戴着黑色手套、沾满血迹的手紧紧攥着一个闪烁着GURc标志的金属铭牌!背景是扭曲的金属走廊和闪烁的红光!
同时涌入的,还有一段尖锐的、夹杂着电流杂音的、濒死的思维碎片:
“……阻止……他们……‘萌芽’……协议不是……钥匙……是……献祭……!”
画面和声音戛然而止!
连接瞬间恢复之前的微弱状态。
林薇猛地睁开眼,心脏狂跳,冷汗瞬间湿透后背,发出一声压抑的尖叫!
“雨燕”被惊动,急忙过来:“怎么了?!”
林薇浑身颤抖,脸色惨白如纸,瞳孔因恐惧而放大,她抓住“雨燕”的胳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我……我看到了……有人死了……被杀了……GURc的人……他……他在死前想……‘萌芽协议’……不是钥匙……是……献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