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是引擎过载的尖啸,是舷窗外如影随形的死亡之光。
“观察者前哨-7号”拖着残躯,将最后一丝能量注入推进器,如同离弦之箭,射向导航屏幕上那个闪烁不定的坐标——那片被标记为“不稳定裂隙”的空域。身后,数点冰冷的光点正以惊人的速度放大,是“织网者”的“清扫者”无人机,它们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紧追不舍,发射出的探测波如同无形的触手,一次次擦过飞船外壳,带来刺骨的寒意。
舱室内,红灯闪烁,警报声早已被忽略,只剩下引擎的咆哮和金属结构不堪重负的呻吟。“牧羊人”双手死死握住控制杆,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脸色在应急灯下显得灰败。她的精神力透支严重,大脑如同被砂纸打磨般疼痛,但求生的本能支撑着她保持清醒。每一次规避机动都让飞船剧烈震颤,仿佛下一秒就会解体。
医疗床上,“旅鸫”依旧深度昏迷,但身体不时出现细微的、不自然的抽搐,仿佛体内有什么东西正在与镇静剂对抗。窗外的追击和飞船的颠簸,似乎正刺激着那潜伏的“镜像”。
“守夜人”的信号已彻底中断,最后的警告言犹在耳:裂隙极不稳定,通过时会对意识体造成巨大冲击。这是一场赌博,赌注是他们的生命和灵魂。
“坚持住……就快到了……” “牧羊人”喃喃自语,不知是在鼓励自己,还是在说给昏迷的“旅鸫”听。
前方,原本虚无的空间开始出现肉眼可见的扭曲。一片区域的星光被拉长、折断,仿佛一块被揉皱的黑绸,中心处是一个不断脉动、散发着不祥灰白色光芒的漩涡。那就是裂隙入口。它并不巨大,却散发着吞噬一切的气息,周围的空间结构如同脆弱的玻璃般布满裂痕。
“清扫者”无人机显然也察觉了他们的意图,攻击变得更加凌厉。几道炽热的能量光束擦着飞船掠过,在装甲上留下灼热的痕迹。最近的无人机距离已不足千米,其前端打开的捕获装置闪烁着寒光。
“没时间调整角度了!” “牧羊人”看着屏幕上几乎重合的追击者和裂隙入口,一咬牙,将推进杆推到底!“冲进去!”
飞船发出最后的悲鸣,一头扎向那灰白色的漩涡。
进入的瞬间,并非穿越水幕或气障的感觉,而是仿佛撞上了一堵由无数疯狂意念和扭曲物理法则构成的墙壁!巨大的冲击力让“牧羊人”眼前一黑,险些昏厥。整个飞船被无法形容的力量包裹、挤压、拉伸!舷窗外的景象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飞速掠过的、支离破碎的记忆碎片、几何悖论和无法理解的色彩洪流。时间感彻底混乱,一秒如同永恒,永恒却压缩于一瞬。
这是比“虚影回廊”内部更加原始、更加狂暴的时空乱流!
更可怕的是,一种直抵灵魂深处的撕裂感开始涌现。仿佛有无数只手在拉扯她的意识,要将她的记忆、情感、甚至自我认知都剥离出去。这就是“守夜人”警告的意识冲击!她必须死死守住心神的一点清明,否则将被这乱流同化,成为裂隙的一部分。
然而,更大的危机来自内部。
在剧烈的时空震荡和意识冲击下,医疗床上,“旅鸫”的身体猛地弓起,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痛苦咆哮!镇静剂的效果被彻底冲破!他双眼圆睁,瞳孔中不再是墨绿色的光丝,而是变成了两个不断旋转的、深不见底的灰白色漩涡,与窗外的裂隙光芒如出一辙!他皮肤下的血管凸起,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灰败色泽,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混乱、饥渴、非人的气息!
裂隙的能量环境,不仅冲击着他们的意识,更如同催化剂,极大地加速并异化了“旅鸫”体内潜伏的“镜像”!
“旅…秣!” “牧羊人”骇然回头,看到“旅秣”正挣扎着想要挣脱束缚,他的力量大得惊人,医疗床的固定带发出即将断裂的声响。他的目光锁定在“牧羊人”身上,不再是之前的杀意,而是一种……想要吞噬、融合的原始欲望!
内忧外患,在这一刻达到顶点!
飞船在裂隙乱流中疯狂颠簸,随时可能被撕裂。“牧羊人”的精神防线在内外夹击下摇摇欲坠。而异化的“旅秣”眼看就要脱困!
就在这时,飞船的导航系统发出了刺耳的警报!前方乱流中,出现了一个极其不稳定的能量断层!如果撞上,飞船将瞬间解体!
“牧羊人”面临绝境中的抉择:要么全力操控飞船规避断层,但势必无法压制即将脱困的“旅秣”;要么继续集中精神对抗意识冲击并试图稳住“旅秣”,但飞船很可能撞毁。
没有时间犹豫!
在千钧一发之际,“牧羊人”做出了一个近乎本能的决定。她放弃了部分对意识冲击的抵抗,将残存的精神力分为两股:一股强行注入飞船操控系统,进行紧急规避;另一股,则化作一道凝聚了她全部意志力、带着“心核”残留宁静气息的精神冲击,狠狠撞向“旅秣”那充满混乱漩涡的双眼!
“醒来!旅秣!” 她的呐喊在意识层面炸响,如同惊雷。
轰——!
飞船剧烈震颤,险之又险地擦着能量断层的边缘掠过,外壳被撕开一道口子,尖锐的警报声响彻舱室。而“牧羊人”的精神冲击,也结结实实地撞入了“旅秣”的意识深处!
“旅秣”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眼中的灰白漩涡剧烈震荡,仿佛有两个意识在激烈争夺主导权——一个是疯狂异化的“镜像”,另一个是“旅秣”被压抑的本我!他的动作停滞了,身体剧烈颤抖,脸上表情扭曲变幻,时而狰狞,时而痛苦。
“牧羊人”的精神力几乎耗尽,她瘫在座椅上,七窍缓缓渗出血丝,视线开始模糊。她看到“旅秣”的挣扎,看到窗外飞速掠过的、代表不同时空的诡异光影,感受到飞船正在滑向失控的边缘。
完了吗?她绝望地想。
就在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前一刻,她模糊地看到,挣扎中的“旅秣”,右手极其艰难地、颤抖地抬了起来,并非攻击,而是猛地抓向自己的胸口!指甲深深陷入皮肉,鲜血渗出,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某种东西——也许是“镜像”的核心连接点?——死死按住!
同时,他转向“牧羊人”的方向,嘴唇翕动,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挤出几个断断续续的字:
“走……快……走……控制……不……住……”
话音未落,他眼中的灰白漩涡再次占据上风,但那股疯狂的吞噬欲却奇异地减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痛苦和压抑。他仿佛用自己的意志,暂时将那个异化的怪物锁在了体内!
也就在这一刻,舷窗外疯狂掠动的光影骤然消失!飞船猛地一震,仿佛从泥潭中挣脱,冲入了一片……相对稳定的空间。
灰白色的裂隙漩涡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陌生的、布满稀疏星光的黑暗虚空。他们……穿过了裂隙?
但还不等“牧羊人”缓过气,新的异常出现了。
眼前的星空……不对劲。星辰的排列方式极其陌生,而且散发出一种冰冷、死寂的光芒,与熟悉的银河截然不同。更令人不安的是,飞船的导航系统和星图数据库完全失灵,无法识别任何星座或定位坐标。他们仿佛闯入了一个完全未知的宇宙角落。
而飞船本身,受损严重,能量几近枯竭。医疗床上,“旅秣”再次陷入昏迷,但胸口那片被他自己抓出的伤口依旧渗着血,脸色灰败,气息微弱,那异化的气息虽然被压制,却并未消失,如同休眠的火山。
他们暂时摆脱了“织网者”和裂隙的吞噬,却坠入了一个更加广阔、更加未知、可能充满敌意的陌生星域。而最大的威胁,或许依然沉睡在那艘破败飞船里,那个为了救她而自我禁锢的同伴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