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
一声瓷器碎裂的脆响,在安静的含章殿里猛的炸开,声音尖锐刺耳。
乐声停了,所有人都停下动作,吓了一跳,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太监宫女们吓的脸都白了,噗通一下跪倒一片。
在场的诰命夫人们都倒吸一口凉气,有人手里的酒杯都差点没拿稳。
太子萧景睿面前,那只装着雪梨汤的白玉汤盅翻在地上,碎成了好几片。
热汤泼了出来,弄湿了他的袍角,也弄脏了光滑的地砖。
几块桂花糕滚的到处都是,沾满了黏糊糊的汤水,甜味里混着一股很难闻出来的草木味。
摔倒的林小鱼,正姿势难看的跪趴在地上,额头离冰凉的地砖只有一点点距离,碎头发乱糟糟的贴在脸上。
“护驾!有刺…”
太子身边的小太监刚要尖叫,就被一股气场压了回去。
几个侍卫本能的围上来,刀柄在灯下闪着冷光,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皇后田氏还坐在凤座上,脸上慈爱的表情还没收回去,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僵硬的笑。
但那双眼睛里,已经结了冰,里面的杀气死死的钉在林小鱼背上,恨不得把她千刀万剐。
“安乐夫人!”太子萧景睿也吃了一惊,他顾不上自己湿了的袍子,连忙弯腰伸手去扶,“你没事吧?快起来,地上凉。”
林小鱼根本不敢让他扶,身体反射性的往后缩了一下,然后重重的磕了一个头,声音发着抖,带着哭腔,每个字都透着害怕。
“臣妇该死!臣妇该死!臣妇担心陛下龙体,一时走神,冲撞了太子殿下,请殿下降罪,请皇后娘娘降罪!”
她脑子飞快转动。不能说有毒,说了就是诬告皇后,是死路一条。
必须找一个谁都没法反驳的理由。
她的身份是祥瑞,对,就是这个!
皇后的指甲深深掐进椅子的扶手里,正要开口,林小鱼却猛的抬起头。
那张小脸上满是惊恐和茫然,一双眼睛里全是泪水,马上就要掉下来,看着让人心疼。
“臣妇…臣妇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她好像在努力回想什么可怕的事,声音都在发颤,眼神却直直的看向那滩汤水,“刚才…刚才臣妇脑子里忽然有个声音,说…说这汤里…有秽物…”
“秽物”两个字一出来,整个大殿好像都没了空气。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的从林小鱼那张好像得了神仙指示的脸上,移到了地上那滩脏东西上。
林小鱼好像被自己的话吓到了,赶紧又磕下头去,哭着解释:“臣妇胡说八道!肯定是臣妇太担心了,才有了这种荒唐的幻觉!臣妇一时心惊,这才脚下发软,冲撞了殿下,请娘娘责罚!”
这解释,简直太离谱了。
可偏偏,这话是从皇帝亲口封的、能求来雨、让庄稼丰收的“祥瑞”嘴里说出来的。
祥瑞的预感,谁敢说是假的?
怀疑她,就是怀疑皇帝的眼光,怀疑老天爷的意思。
大殿里顿时响起一片压不住的议论声。
那些诰命夫人们纷纷低下眼,用扇子遮住半张脸,飞快的交换眼神,表情一个比一个精彩。
她们不信鬼神,但她们信权力。
谁也不敢当第一个站出来,去指责一个“祥瑞”的“预感”。
皇后的脸彻底沉了下来,难看的不行。
她安排好的、完美无缺的局,竟然被这么一个荒唐可笑、还没法反驳的理由给破了!
她可以治林小鱼一个冲撞太子的罪,却没办法治她一个“心生预感”的罪。
她死死捏着扶手,指甲在上面划出“咯吱”的响声。
她已经想好了一百种方法,要让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在宫里悄无声息的消失。
就在这气氛紧张、一触即发的时刻,一个带笑的、有点不正经的声音从殿门口传了进来。
“哎呀,这是怎么了?本公子来晚了,错过什么好戏了?”
大家回头一看,只见田二井摇着一把花里胡哨的扇子,大步走了进来。
他今天穿了一身宝蓝色的袍子,腰上挂着叮叮当当的玉佩,走起路来闪闪发光,一副标准的纨绔子弟模样。
他好像完全没感觉到殿里要杀人的气氛,直接走到林小鱼身边,夸张的“哎哟”了一声。
“小鱼儿,你这是在边关待傻了?宫里可不兴磕这种大头,快起来快起来,磕坏了我的祥瑞朋友,我找谁说理去!”
他一边说,一边很自然的伸手去拉林小鱼。
皇后看到他,眉头皱的更紧了。
这是她娘家最没出息、也最不听话的侄子。
田二井扶起林小鱼,转头对着皇后和太子,嬉皮笑脸的拱了拱手:“姑母,太子表哥,你们可别怪她。我这朋友,就是个厨子出身,一根筋,在边关那种苦地方待久了,不懂咱们京城的规矩。刚才在宫门口,她还紧张的问我见了娘娘要不要磕三个响头呢!肯定是紧张过头,自己绊着自己了。”
他这番话,明着是解释,暗地里却是把林小鱼的失态说成是“乡下人没见识”,巧妙的把事情从“祥瑞预言”这种大事,拉回到了“不懂规矩”的小错上。
说完,他看也不看地上的烂摊子,直接对着旁边吓得不敢动的太监挥了挥手,那口气像是在自家酒楼使唤伙计:“还愣着干什么?没看惊着太子殿下了?地上的碎瓷片要是划伤了贵人,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的?赶紧收拾了!手脚麻利点!”
几个太监像是得了救命稻草,迟疑的看了一眼脸色难看的皇后,见她没反对,立刻上前,手脚飞快的把地上的碎瓷和污渍清理的干干净净。
田二井就这么三言两语,嘻嘻哈哈的,把一场马上要爆发的大麻烦,给硬生生按了下去。
他站在林小鱼身边,用宽大的袖子挡住别人的视线,飞快的和她交换了一个眼神。
那眼神里有后怕,有庆幸,还有一句没说出口的话:干的漂亮。
林小鱼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一半。
太子萧景睿的目光,却在这时变得深了。
他看了一眼被收拾干净的地面,又看了一眼自己那依旧挂着僵硬笑容的母后,最后,视线落在了身前这个还没缓过神、脸色发白的安乐夫人身上。
她真的是紧张摔倒的吗?
还是…那句“秽物”的预感,是真的?
皇后坐在高位上,看着自己那个玩世不恭的侄子,眼里的冷意几乎要冒出来。
她知道,今天再想找麻烦,已经不可能了。
她缓缓松开捏着扶手的手,指甲印深深的刻在木头上。
脸上重新堆起贵气的笑容,只是那笑很冷,一点都没到眼睛里。
“罢了,”她开口,声音听着温和,但没有一点温度,“安乐夫人也是为国祈福,关心则乱,情有可原。都散了吧。”
她轻飘飘的一句话,给这场闹剧画上了句号。
但林小鱼清楚的看到,皇后在说“情有可原”四个字时,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已经写上名字的牌位,一个死人。
皇后的那个眼神,让林小鱼后背窜起一股凉气。
她明白,今天这事没完,皇后是铁了心要她的命了。
宴会就这么散了,夫人们跑的一个比一个快,谁也不想跟这事扯上关系。
林小鱼跟在田二井身后,也想赶紧出宫。
两人刚走到大殿门口,就被一个嬷嬷拦住了去路。
来人是福慧长公主身边的慧明嬷嬷。
“安乐夫人,请留步。”
慧明嬷嬷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声音也没什么起伏。
林小鱼的脚步顿住了,旁边的田二井也皱起了眉头。
慧明嬷嬷走到林小鱼面前,标准地行了个礼,声音不大,但足够让周围还没走远的人都听清楚。
“皇后娘娘有旨,说夫人今日受了惊,特意备下了压惊的赏赐。请安乐夫人移步坤宁宫,娘娘要单独见您。”
皇后要单独见她。
赏赐。
林小鱼只觉得手脚冰凉,脑子里嗡的一声。
她下意识的回头看向宫门。
夕阳的光从门缝里挤进来,把宫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接着,一阵刺耳的“吱呀”声响起,两扇宫门缓缓关上,最后“哐”的一声合拢,把外面的光和声音全都关在了外面。
这摆明了是一场鸿门宴。
宫门已经关了,她没地方可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