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三皇子府。
府里的花园很大，菊花开得正旺。
金的，白的，紫的，绿的，一盆盆名贵的品种摆在一起，看得人眼花缭乱。
空气里混杂着菊香和贵妇们身上浓郁的脂粉味。
林小鱼穿着一身湖水绿的常服，裙摆上只绣了几支兰草，在一众穿金戴银的贵妇人里，显得十分素净。
她一到，就被引到了花园中心的暖亭。
三皇子妃正被一群夫人小姐围着说话，看到林小鱼来了，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亲自起身迎接。
“安乐夫人可算来了，我们可都盼着你呢。”
一番客套后，众人坐下。
丫鬟们端上茶点，话题很自然的就从今年的菊花品种，聊到了各家的诗会。
林小鱼安静的坐着，偶尔有人问话，她就笑着应两句，不多说。
她端着茶杯小口喝着，眼神却在不动声色的打量周围。
这些贵妇人，一个个妆容精致，说话温声细语，可她们眼神里的审视和不屑，一点也不加掩饰。
林小鱼心里清楚，这就是个圈套，但她脸上一点没露出来。
“说起来，咱们京城里风雅的事虽多，可听久了也有些腻烦。”
一个穿着石榴红裙衫的夫人忽然开口，她拿着帕子掩着嘴笑，“倒是安乐夫人从边关来，定是见识过不少咱们没见过的风物。”
话头一起，立刻有人接上。
“是啊是啊，我们都好奇的很呢！听说边关女子个个都能歌善舞，安乐夫人的才情肯定也很不凡吧？”
三皇子妃放下茶杯，目光落在林小鱼身上，笑的温柔又无害：“妹妹们就是好奇心重。前几日听闻安乐夫人在宫里露了一手，一碗凯旋面让陛下和几位老将军都赞不绝口，可见夫人是位雅人。今天这满园的菊花开的正好，不知我们是否有幸，能见识一下夫人那独特的边关插花手艺，也好让我们这些俗人开开眼界？”
来了。
暖亭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林小鱼身上，带着看好戏的期待。
翠儿站在林小鱼身后，紧张的手心都冒了汗，指甲紧紧掐着自己的掌心，她能感觉到那些目光要把夫人看穿一样。
林小鱼却像是没听出话里的圈套，她放下茶杯，目光在满园名贵的菊花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一盆被花匠精心伺候着，花瓣层层叠叠的绿色菊花上。
她忽然笑了，那笑容很干净，带着一种天真的坦然。
“王妃和各位夫人说笑了。”
林小鱼的声音不急不缓，清脆好听，“边关哪有什么插花手艺。”
三皇子妃嘴角的笑意加深，正想顺着她的话，说边关果然粗鄙，把这事给定性了，却被林小鱼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
“边关的花，跟京城这些金贵的花不一样。”
林小鱼继续说了下去，她的脑海里闪过大漠的落日和染血的沙场，“它们都长在石头缝里，沙地里，戈壁滩上。风吹日晒的，没人给它们浇水施肥，也没人给它们搭棚子遮太阳。它们能不能活下来，全靠自己。活下来了，就拼了命的开，红的、黄的，开的又野又热闹。活不下来，就成了沙子底下的泥。”
她顿了顿，目光从那些贵妇人惊讶错愕的脸上扫过，最后回到三皇子妃身上，语气里带着一丝感慨：“那种野花，随意而生，自生自灭，饮的是风霜，见的是生死。它们不配被人剪下来，插进精美的瓶子里给人看的。因为它们的根，扎在咱们苍梧的疆土里，它们的美，是开给镇守边关的将士看的。”
一番话说完，暖亭里鸦雀无声。
只听“当啷”一声，是某位夫人失手打翻了茶盏，滚烫的茶水泼在手上都没察觉。
那些原本等着看笑话的贵妇们，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僵硬。
林小鱼这番话，听着是说自己粗野，可仔细一品，却让她们的脸火辣辣的。
什么富贵地里养出来的花，什么被人剪下来插进瓶子里给人看？
这话扎的她们心里很不舒服。
她们顿时感觉自己就像园子里被养着看的花，而林小鱼谈论的，却是家国天下。
两边的格局，一下子就分出了高下。
三皇子妃端着茶杯，指尖因为用力微微发白，脸上的笑容彻底挂不住了，嘴角抽了抽，想反驳，却发现不管说什么都只会让自己显得更小气。
她精心设计的一个局，就这么被林小鱼用几句大白话给破的干干净净。
气氛一时微妙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中带着几分阴柔的男声从亭外传来，打破了这片尴尬。
“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林小鱼心里一紧，一股危险的感觉冒了出来。
她抬眼望去，只见三皇子萧景琰正和一个中年官员并肩走来。
他穿着一身暗紫色的锦袍，腰间系着玉带，面容俊美，只是眼神深邃，嘴角的笑意也未达眼底。
“见过殿下。”亭中的女眷们纷纷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三皇子摆了摆手，目光在亭中扫过，在林小鱼身上停了一瞬，随即移开，好像只是无意的一瞥。
他侧过身，继续对身边的吏部侍郎说着话，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亭子里的每个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高大人所言极是。镇北侯治军严明，北境军骁勇善战，确实是我朝之幸。只是……”
三皇子话锋一转，声音里带着一丝担忧。
“只是，兵权过盛，将领在外拥兵自重，历来是朝廷大忌。这十万边军，只知有陆帅，不知有君王，长此以往，若无人节制……”
说到这里，他再次转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越过众人，直直的、冰冷的盯住了林小鱼，一字一顿的吐出最后几个字：
“恐成，藩镇之祸啊。”
“藩镇之祸”！这四个字一出口，亭子里的空气都像是凝固了。
菊花的香气还在，却多了一股杀气。
刚才还在计较插花不插花的贵妇们，此刻一个个吓得不敢出声，连大气都不敢出。
林小鱼站在原地，垂在身侧的手指慢慢蜷起，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她能感觉到，三皇子那毫不掩饰的、充满警告的锐利目光，正冲着她来。
后宅的这些小把戏只是开胃菜，这才是今天真正冲着她和陆沉来的杀招。
林小鱼慢慢抬起眼，毫不退让的迎上那道目光，嘴角甚至勾起了一丝冷笑。
想用这种法子动陆沉？
好啊，那我们，就好好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