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半个月。
对张衍志、王圆、高肃、赵健四人而言,堪称水深火热,度日如年。
山长李修远的怒火显然并未平息,而是化为了持续不断的特殊关照,渗透到书院生活的方方面面。
课业上。
陈先生的经义提问愈发刁钻深邃,稍有迟疑,便是当众训诫外加数倍于他人的抄写注解。
苏学士的诗赋要求近乎苛刻,用典必须冷僻精准,意境必须超凡脱俗,稍有瑕疵便被批得体无完肤,额外布置的习作堆积如山。
连带着,他们的月考成绩也被几位先生用放大镜审视,任何一点小失误都会被单独拎出来反复敲打。
体能上。
韩教头更是将重点照顾发挥到了极致。
每节骑射课,他们四人的训练量都是别人的两倍甚至三倍。
跑圈、扛木、石锁、马步……各种花样翻新的打磨层出不穷。
张衍志作为重点中的重点,更是被韩教头亲自盯防,动作稍有变形便是一声暴喝,训练强度之大,让他好几次都感觉快要晕厥在校场上。
起初几天,四人叫苦不迭。
尤其是王圆,私下里不知哀嚎了多少回,赌咒发誓了无数遍。
高肃和赵健也明显露出了疲态。
张衍志更是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放在铁砧上反复捶打的铁胚,每一次举起沉重的石锁,每一次在韩教头的呵斥声中咬牙坚持,都仿佛在榨干他最后一丝力气。
然而,人的适应能力是惊人的,尤其是在高压之下。
半个月下来,变化悄然发生,并且是翻天覆地的。
王圆那张原本带着几分富态和懒散的脸,轮廓变得清晰了些,虽然依旧爱抱怨,但眼神里多了几分以前没有的坚毅,至少不会再在训练中试图偷奸耍滑,跑圈时也能咬牙跟上队伍了。
他私下里对张衍志感叹,说道:
“张兄,我现在觉得,以前那些玩乐,真是虚度光阴……虽然现在苦是苦了点,但晚上睡得特别香!”
高肃原本就注重仪表,如今在巨大的课业和体能压力下,反而褪去了最后一丝文弱,举止间更添沉稳。
他的文章在苏学士的摧残下,虽然依旧保持着原有的工整,但,内里的风骨却愈发挺拔,少了几分匠气,多了几分真性情。
赵健的变化最为内敛,却也最为明显。
他本就沉默寡言,如今更是惜字如金,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仿佛有两团火在静静燃烧。
他的骑射技艺进步神速,原本就出色的基础,在韩教头的地狱式操练下,隐隐有了超越同龄人的势头,射箭时臂稳如磐石,目光锐利如鹰。
而变化最大的,无疑是张衍志。
连续半个月的高强度心智与体能双重磨砺,仿佛将他体内潜藏的所有杂质都淬炼了出去。
他整个人瘦了一圈,原本略显单薄的身形变得精干挺拔,如同经历过风雨洗礼的青竹。
皮肤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眼神深邃而坚定,以往偶尔还会流露出的属于少年的跳脱和不确定感,如今已被一种沉静如水的自信所取代。
他依旧会觉得疲惫,依旧会觉得课业艰难,但,在应对时,却多了一种游刃有余的从容。
经义课上,他能更快地抓住问题的核心,引经据典更加信手拈来。
诗赋习作,虽仍会被苏学士挑剔,但其中的思想深度和格局,已让苏学士私下里频频颔首。
骑射场上,他不再是最笨拙的那个,虽然依旧比不上赵健,但,动作标准,耐力惊人,能面无表情地完成韩教头布置的所有非人训练。
这半个月,是痛苦的煎熬,却也是脱胎换骨的蜕变。
……
就在四人感觉快要达到极限,身心俱疲之际,书院里来了两位新人。
这日上午的经义课。
陈先生正讲解着《尚书》,斋舍门被轻轻推开,教谕领着两个风尘仆仆,身着普通棉布长衫的年轻学子走了进来。
“打扰陈先生授课。”
教谕拱手说道:“这是新来的两位学子,孙浩,刘文斌,分在甲班。”
所有人的目光都好奇地投了过去。
张衍志原本正低头记着笔记,听到孙浩这个名字,猛地抬起头!
果然,站在教谕身后那个略显黝黑,面容憨厚中带着紧张的少年,不是他在清泉镇李塾的同窗孙浩又是谁?!
孙浩也正好奇地打量着斋舍内的环境和新同窗,目光扫过张衍志时,先是茫然,随即瞳孔猛地放大,脸上露出了极度震惊和不敢置信的神色!
眼前这个身姿挺拔,面容坚毅,眼神沉静自信,周身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稳气度的青衿学子,真的是那个和他一起在清泉镇寒窗苦读,偶尔还会因为背不出书而被先生打手板的张衍志吗?!
这变化……也太大了!
简直判若两人!
张衍志心中激动,但在课堂上,只能用眼神向孙浩传递着惊喜和问候。
孙浩也回过神来,激动地对他眨了眨眼。
……
中午休息的钟声一响,张衍志几乎是第一个冲出斋舍,在门口拦住了正准备去膳堂的孙浩和那位叫刘文斌的同窗。
“孙浩!”
“真的是你!”
张衍志难掩激动,用力拍了拍孙浩的肩膀。
“衍志!我的天,我刚才差点没认出来你!”
孙浩也是满脸兴奋,上下打量着张衍志,说道:
“你……你这变化也太大了!”
“要是在外面碰上,我绝对不敢认!”
几人寻了处僻静的石凳坐下。
张衍志迫不及待地问道:
“快说说,我家里怎么样了?”
“我娘和姐姐们可好?李先生身体如何?”
孙浩笑道:
“你放心,伯母和几位姐姐都好着呢!”
“你大姐金花姐,上个月给你生了个大胖外甥,足足七斤八两!”
“伯母高兴得合不拢嘴,身子骨也硬朗得很,就是时常念叨你。”
听到母亲安好,大姐顺利生产,张衍志眼眶瞬间就红了,鼻尖发酸,强忍着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离家求学,最挂念的便是家中亲人。
“先生身体也还康健。”
孙浩顿了顿,又说道:
“就是,一直惦念你在书院的情况。”
“担心你初来乍到,跟不上这里的进度,压力太大。”
他说着,从随身的行囊里取出一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裹,递给张衍志,继续道:
“这是先生让我带给你的,是他早年游学时的一些读书笔记和心得,说或许对你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