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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雨下得缠绵,金陵城被一层薄雾裹着,北郊警局的灰砖小楼在雨雾里更显沉静。林枫刚把幕府山案的卷宗归档,就听见一楼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 —— 是赵长征在门卫室修他那把断了木柄的拐杖,锤头敲在铁钉上的声音,隔着走廊都能听清。

“赵叔这拐杖修了不下十回了,我说给他换个新的,他非说这根陪了他八年,顺手。”

李天抱着一摞新到的《刑侦技术手册》走过,崭新的警服袖口沾了点墨渍,是刚才盖公章蹭的,“林哥,秦队让咱们整理 80 年代的未破案卷,说是市局要搞旧案攻坚,李梅姐已经把档案柜打开了。”

三楼档案室里,李梅正蹲在地上翻找卷宗,浅灰色针织衫的衣角沾了些灰尘,脖子上的米色围巾松了半截:“83 到 89 年的未破案都在这儿了,一共十七起,大多是盗窃和故意伤害,只有这起 ——” 她抽出一个牛皮封面的案卷,封皮上印着 “1987 年连环入室盗窃案”,边角已经磨得发脆,“当年闹得挺大,受害者连丢了七户,最后一户反抗时还受了伤,只是一直没抓到人。”

林枫接过案卷,刚翻开第一页,就看见一张泛黄的现场照片:老式平房的木窗被撬出三角缺口,窗台上留着半截鞋印。照片下方的勘查记录里,赫然签着 “主办人:赵长征”。

“这是赵叔当年办的案子?” 林枫指尖划过签名,墨迹已经有些褪色,抬头正好撞见秦奋扶着赵长征走进来,连忙起身让了让。

老赵的左腿不太灵便,身体微微靠着秦奋,旧警服裤脚沾了泥点,左手还拎着那个印着 “先进工作者” 的搪瓷缸。听见 “赵叔” 二字,他目光扫过桌上的案卷,像被火星烫了一下,眼睛倏地亮了:“这不是 87 年那伙‘飞檐鼠’的案子吗?你们怎么翻出这个老古董了?”

“市局搞旧案攻坚,这起连环案列了重点。” 秦奋扶老赵坐在椅子上,递过一杯热水,“您老当年是主办人,细节肯定记得最清,给我们年轻人讲讲?”

赵长征捧着搪瓷缸暖手,指尖反复摩挲着冰凉的缸壁,视线落在案卷封皮上,像是透过这层牛皮纸,望见了三十多年前的雨雾。心里头先泛起一阵涩 —— 那案子像根细针,藏在心底最软的地方,平时不碰不疼,一提起,连当年的雨味都飘了过来。

“那是 1987 年秋,跟现在一模一样的阴雨天气,一下就是半个月,纺织厂宿舍区的泥路滑得能摔跟头。” 他开口时,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最先报案的是纺织厂的老王,烧锅炉的,早上五点多起来做饭,一摸枕头底下,五块钱和那块上海牌手表没了 —— 那表是他结婚十周年的礼物,宝贝得不行。”

老赵记得特清楚,老王拽着他的胳膊哭,说家里就这点值钱东西,语气里的绝望像针似的扎他。那时候他刚从部队转业三年,满脑子都是 “保一方平安”,心里暗咬牙:这贼必须抓住,不能让老百姓寒心。

“木窗被撬了个三角口,跟照片上这痕迹一模一样。” 他抬手指了指林枫手里的现场照,“一开始以为是小毛贼,没当回事,结果三天后,隔壁的张婶家也遭了殃,丢了二十块钱和一对银镯子。半个月连丢六户,全是撬窗入室,专偷现金和小件贵重物 —— 那时候没监控,连路灯都只有主路有,夜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那时候办案是不是全靠腿跑?” 李天凑过来,手里的手册忘了放下,眼睛里满是好奇。

“可不是跑嘛。” 赵长征笑了,眼角皱纹挤成一团,可笑意没到眼底,心里头浮出当年的累 —— 每天天不亮就去宿舍区,挨家挨户敲门走访,中午啃个冷馒头,晚上蹲守到后半夜,脚底板磨得全是水泡,破了又长,长了又破,袜子上全是血印子。可一想到李奶奶拉着他的手说 “赵警官,我那玉镯是老伴留的念想”,就觉得再累也得扛着。

“有天蹲守到后半夜,雨下得正密,我缩在围墙根的草垛里,冻得直打哆嗦,突然听见‘咔嚓’一声轻响。” 他顿了顿,指尖不自觉地收紧了搪瓷缸,心里头那股劲儿又上来了 —— 当年就是这声响,让他瞬间忘了冷,屏住呼吸盯着暗处。 “等那人撬完窗溜出来,我悄悄跟在后面,看着他踩在泥地里的脚印,心里咯噔一下 —— 前掌深、后掌浅,鞋纹是菱形的,跟当时市面上卖的解放胶鞋、回力鞋都不一样。”

他看向林枫,眼里带着点当年的兴奋:“小林你懂痕迹,这是不是能判断步态?我当时就想,这小子要么踮脚走路,要么腿有毛病。”

“能!前掌深说明重心在前,很可能是腿部有残疾。” 林枫立刻接话,翻到案卷里的鞋印草图,“您看这尺寸,39 码,左前掌磨损特别严重,凶手左腿肯定有问题。”

“说得对!” 赵长征拍了下大腿,声音都亮了些,心里头那股当年的激动劲儿又冒了出来 —— 就像在迷宫里找到了出口,浑身的疲惫都散了。 “第二天我就跑遍了北郊的劳保店,最后在‘红星劳保’找到了线索。老板王大爷记得清楚,三个月前卖过两双同款登山鞋,说是南方产的‘解放牌’,耐磨。其中一双卖给了纺织厂的临时工周明 —— 那小子我见过,平时走路一瘸一拐,左腿是小儿麻痹落下的毛病,正好踮脚!”

苏锐这时推门进来,白大褂上带着消毒水味,手里拿着份 dNA 报告:“秦队,幕府山案的补充检测结果出来了。” 看见桌上的旧案卷,脚步顿了顿,“1987 年这案子,我好像在技术科见过作案工具的登记,是根铁撬棍?”

“是!一根三十厘米长的撬棍,一头磨得尖尖的,藏在周明床底下的煤堆里,全是铁锈。” 赵长征立刻接话,眼前突然闪过当年搜出撬棍的场景 —— 心里头跟揣了块热石头,踏实了点,可又隐隐觉得不对劲,周明一个瘸子,撬那么硬的木窗,怎么会那么利索? 他突然撸起左胳膊,露出一道十厘米长的浅疤,疤痕边缘已经泛白,却依旧狰狞:“抓他那天最惊险,第八户是独居的李奶奶,72 岁了,家里有个翡翠玉镯,是她老伴抗美援朝回来给她带的,上面还有个小裂纹,她天天戴在手上。”

老赵记得那天晚上雨下得最大,他刚蹲到李奶奶家窗下,就听见屋里传来 “救命” 的喊声。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血都往头上涌,什么都顾不上了,踹开门就冲进去。 “我进去就看见周明正举着砖头要砸李奶奶,老人缩在墙角,手里还攥着断了的玉镯绳。我当时眼睛都红了,扑过去一把把他按在地上,他怀里藏着把凿子,反手就往我胳膊上划 ——”

他摸了摸疤痕,心里头还是当年的火:那可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他怎么下得去手? “当时光顾着抓人,没觉得疼,直到把周明铐住,才看见胳膊上的血顺着指尖往下滴。李奶奶拉着我的手哭,说玉镯找回来了,就算碎了也值,我这心里才好受点。”

“那您的腿是怎么伤的?” 林枫注意到他扶着拐杖的手又紧了紧。

赵长征的眼神暗了暗,语气轻了些,心里头泛起当年的失落 —— 那是他最不想提的事儿。 “周明被按在地上还不消停,用脚后跟狠狠踹在我左腿膝盖上,当时只觉得麻,没当回事。后来案子交上去,我才发现腿肿得像馒头,去医院拍片子,说伤到了半月板,得卧床养着。”

他拿起案卷里夹的老照片,照片上的年轻小伙穿警服站得笔直,眼神锐利,左腿还没受伤,腰杆挺得像白杨树,“养了大半年,腿还是瘸了,第二年队里调整岗位,我就从刑侦一线转到门卫岗了。”

他记得转岗那天,把警服熨得平平整整,叠好放进柜子里,摸着上面的警号 “005128”,心里像被人闷头打了一棍,懵了好半天。不是不甘心当门卫,是不甘心案子没结干净 —— 周明被审的时候,嘟囔过一句 “不是我一个人干的”,可后来再问,他就闭紧嘴不说话了。

“说到没结干净,” 陈来端着个玻璃片走进来,中山装沾着试剂印,“刚才整理旧物证,那根撬棍还在,上面有疑似血迹的痕迹,要不要送市局测 dNA?说不定能有新发现。”

赵长征猛地抬头,扶着拐杖的手都抖了一下,心里头像炸开了烟花,三十多年的执念突然有了盼头,连左腿的疼都忘了。 “真的?那撬棍还在?当年我就觉得周明有同伙,他一个瘸子,踩点、撬窗、销赃,哪能一个人办得这么利索!”

“周明没说同伙的特征吗?” 秦奋追问。

“说了两句零碎的,” 赵长征回忆道,当年的审讯记录又浮现在眼前,周明的眼神躲躲闪闪,不像在撒谎。 “说那人负责踩点,爱抽‘钟山’牌香烟,还总用一种叫‘茉莉香魂’的雪花膏,味儿特别冲。我们查了‘百花商店’的销售记录,那雪花膏卖得火,三个月卖出去两百多瓶,根本没法排查。‘钟山’烟是本地产的,到处都有卖,更没线索。”

“‘茉莉香魂’我知道,玻璃瓶身,瓶口有螺旋纹,当年我妈也用过。” 李梅突然开口,“技术科旧物证柜里好像有个空瓶,标签就是这个牌子,说不定是当年走访时没收的。”

苏锐立刻起身:“我去看看,瓶口说不定有指纹。”

林枫这时翻到案卷里的走访记录,指着一行字:“赵叔,这个叫刘桂兰的妇女说,案发前见过穿蓝工装、一米七左右的男人在宿舍区转悠,拎黑布包 —— 会不会是同伙?”

“刘桂兰还在!住纺织厂老宿舍,去年我去那边修水管,还跟她聊过。” 赵长征眼睛亮得惊人,心里头的火苗越烧越旺,当年没抓住的人,说不定今天能有下落。 “她男人当年是宿舍区的保安,记人特别准,说那男人左手食指有个疤,像是被烫伤的。”

正说着,李天跑上来喊:“林哥!赵叔!撬棍上的血迹测出两个人的 dNA!一个是周明,另一个在数据库里有匹配 —— 是周明的同乡张大力,2000 年因盗窃被判过刑,左手食指确实有烫伤疤!”

赵长征猛地站起,拐杖顿得地面 “咚” 一声响,眼眶一下子热了 —— 三十多年了,当年的遗憾,终于能补上了。 “张大力!当年周明提过这名字,说他手脚麻利,以前在老家开过小五金铺,撬锁撬窗是老手!”

秦奋很快带着人抓到了张大力,他正在城郊开废品站,宿舍床板下藏着个铁盒子,里面除了当年偷的银镯子碎片,还有半盒没抽完的 “钟山” 烟。审讯时,张大力一看见那根生锈的撬棍照片,心理防线瞬间崩溃,承认当年负责踩点、撬窗,周明被捕后他逃到外地,去年才回金陵。

案子告破已是深夜,赵长征坐在门卫室,手里捧着 dNA 检测报告,反复摩挲着 “张大力” 三个字。心里头又酸又暖,像堵了三十年的石头终于挪开了。他想起当年的李奶奶,要是她还在,知道玉镯的案子结了,肯定会笑的。

林枫递给他杯姜汤:“赵叔,心愿了了。”

“了了,终于了了。” 老赵的声音有点哽咽,摸出那个揣了多年的空 “钟山” 烟盒,烟盒都磨破了边,是当年从周明住处搜出来的,他一直留着,算是个念想。 “明天我就去李奶奶的坟上看看,跟她说一声,案子破了,坏人抓到了。”

秦奋走过来拍他肩膀:“您这哪是门卫,是我们的活档案!以后旧案都得靠您把关。”

赵长征笑了,眼角皱纹里盛着暖意,心里头踏实得很。当年的热血没白洒,当年的执念没白藏,就算腿瘸了,就算转岗了,他还是那个想把案子办扎实的赵长征。 “我这老骨头还行!你们年轻人有技术,我有记性,咱们配合着来,没有破不了的案。”

窗外的月亮穿透雨雾,照在老赵的旧警服上,也照在桌上那本终于打上 “已破” 印章的旧案卷上。时光流转,老案新破,那些藏在岁月里的坚守与心理执念,终究在细节的拼凑与技术的助力中,完成了最圆满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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