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不断的爆炸声浪与甚嚣尘上的民间谣言,终于让朱由检意识到,“蒸汽机”这个项目,在眼下恐怕得先搁置一阵了。他望着那间被炸得四面漏风、摇摇欲坠的偏殿,无奈地叹了口气——就算他想继续,也得等工匠们先把这“实验室”修好才行。
无所事事地在宫中踱了几日,朱由检那颗混合了点现代知识的脑子又开始不安分地转动起来。他命人取来了军中制式的三眼铳,拿在手中反复掂量,左看右看。
这沉重粗笨的火门枪,需要明火点燃引线,每次发射后重新装填极为繁琐,在三眼铳之后,虽有五雷神机、七梢炮等多管火器,但终究未能脱离其窠臼。
“嗯……”朱由检摩挲着冰冷的铳管,眼睛渐渐亮了起来,一个模糊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成型,“既然有三眼铳,五雷铳……那理论上,搞个能连发更多次的……比如‘十二连铳’,也不是不可以吧?”
他越想越觉得可行,仿佛已经看到了大明士兵手持可以连续喷射火力的“神器”,将敌人成片扫倒的壮观场景。这可比那动不动就炸锅的“蒸汽机”看起来靠谱多了!
于是,另一场在朱由检看来是“划时代”、在孙元化看来是“头疼欲裂”的武器研发工程,就此拉开了帷幕。皇帝陛下不知又从哪个犄角旮旯的记忆里,翻腾出了一个名为“加特林”的概念,并兴致勃勃地画出了一张充斥着“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的抽象设计草稿。
孙元化捧着这张如同天书般的草图,看着上面那些意图让多个铳管旋转、连续击发的古怪构想,只觉得眼前发黑,额角青筋直跳!然而,君命难违,他只能硬着头皮,召集工部最顶尖的匠人,试图将皇帝陛下那缥缈的“概念”,转化为实实在在的“器物”。
七日后,一件凝聚了工部匠人心血与智慧的“大明初代版加特林”被抬到了朱由检面前。
孙元化指着这个沉重的铁家伙,语气带着几分疲惫与无奈,详细解释道:“陛下,此物……依圣意,集十二根燧发枪管于一体,以精铁环箍层层加固,以防……炸膛。”他特意在“炸膛”二字上微微加重了语气。
“为达成连射之效,”他继续介绍,“臣等设计了一套齿轮与摇柄机构,转动此柄,可带动枪管缓缓旋转。每一根枪管皆已预先装填,其尾部火门与一根特制的、燃烧缓慢且同步的引火线相连。枪管旋转时,火线会依次点燃各铳火药。”
他还贴心地指着一个附加的握把和简易支架:“陛下可伏于地,以此架支撑铳身,摇动此柄击发。如此,或可达成……连续火力。”
朱由检围着这个结构复杂、充满了蒸汽朋克式粗犷风格的“多管旋转燧发枪”转了两圈,心情复杂。这玩意儿……和他记忆里那种电驱动、子弹链供弹的加特林,除了“多管”和“能转”之外,似乎并无太多共同之处。
由检绕着那笨重、简陋的“大明初代版加特林”转了好几圈,眉头紧锁,总觉得这玩意儿离自己想象中那咆哮的死神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射速慢、笨重、危险……最关键的是,不够“自动”!
他摩挲着下巴,目光渐渐飘忽,脑海中那个混合了零星现代知识的灵魂又开始不安分地躁动起来。一个更大胆、更……异想天开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嗯…………”他拖着长音,眼神猛地一亮,仿佛抓住了问题的关键,兴奋地一拍大腿,“这摇起来太费劲,射速也快不了!要是……要是给它配上动力呢?比如……配上咱们之前研究的那个……蒸汽机呢?!”
他越想越觉得此计甚妙,蒸汽的力量他是亲身体验过的(虽然是以爆炸的形式),若能控住那股力量,用来驱动这旋转的枪管……
“陛下!不可!万万不可啊!”
一旁的曹化淳听到“蒸汽机”三个字,脸瞬间绿得跟嫩黄瓜似的,魂飞魄散地扑过来,几乎要抱住朱由检的大腿,“皇爷!那‘蒸汽’之力狂暴难驯,与这火药凶器合在一处,这……这无异于将雷霆与地火并置一室,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啊皇爷!”
就连一直对“格物”抱有极大热情的宋应星,此刻也忍不住开口劝谏:“陛下,三思!蒸汽之力,在于持续推挽,其力浑雄却难以精准控制瞬息开合。而火铳击发,讲究的是瞬间点燃,时机精准。二者机理迥异,强行耦合,非但难以提升效能,恐生……恐生不测之祸啊!”
然而,已经陷入自我构想中的朱由检,哪里听得进这些“保守”的言论。在他看来,这简直是天才的融合!蒸汽动力加上连续射击,不就是初步的自动化吗?
“诶!你们不懂!试试嘛,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朱由检大手一挥,脸上又露出了那种让曹化淳心惊胆战的、混合着自信与莽撞的光芒,“孙爱卿!快去准备小型的蒸汽锅炉和传动机构!朕要看看,这蒸汽之力,能否让咱这‘加特林’自己转起来!”
孙元化张了张嘴,看着皇帝陛下那不容置疑的神情,最终把一肚子劝诫的话咽了回去,化作一声无力的叹息:“臣……遵旨。”
工部的工匠们再次被动员起来,在巨大的压力和无比的困惑中,开始尝试将那个不稳定的蒸汽动力单元,与那具更加危险的多管火铳结合起来。整个工坊区域被严令清场,所有人都躲得远远的。
几天后,在一个特意清理出来的、周围堆满沙袋的校场上,一场注定载入(失败)史册的试验开始了。
小型锅炉被点燃,压力缓缓上升。朱由检在远处掩体后,兴奋地搓着手。孙元化、宋应星和曹化淳则紧张得额头冒汗。
随着压力达到某个临界点,工匠猛地打开阀门,蒸汽涌入简陋的传动机构,那十二根绑在一起的枪管,开始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随后猛地、剧烈地、完全失控地高速旋转起来!转速远远超过了人力摇动的极限,甚至超出了设计的极限!
“砰!”“砰!”“砰—轰——!!!”
混乱的、完全失去节奏的击发声和金属的悲鸣交织在一起。过高的转速导致引火系统彻底紊乱,有的枪管没点燃,有的则因为结构应力而直接炸裂!
炽热的碎片四处飞溅,蒸汽混合着硝烟弥漫开来,而那失控旋转的枪架更是直接扯断了部分传动杆,像一头脱缰的钢铁疯牛,在原地疯狂打转,将残骸甩得到处都是!
校场上空,仿佛下起了一场混合着滚烫开水、碎裂金属和未燃尽火药的“铁雨”。
“护驾!快护驾!” 曹化淳尖叫声淹没在持续的噪音和爆炸声中。
待到一切平息下来,校场已是一片狼藉,那台“蒸汽动力加特林”彻底化作一堆扭曲的废铁。
朱由检从掩体后探出头,看着眼前的惨状,愣了片刻,随即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对着面如土色的臣子们,悻悻地嘟囔了一句:
“呃……看来……动力是有点过猛了哈。这个……传动和闭锁结构还得再优化优化……”
盛京,皇宫。
皇太极端坐在御座之上,粗壮的手指捏着一份刚从南朝京师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密报,他那张惯常沉稳、不怒自威的脸上,此刻却浮现出一种极为古怪的神情,眉头紧锁,仿佛遇到了什么难以索解之事。
他将那薄薄的纸片反复看了两遍,甚至抬头看了看窗外晴朗的天空,似乎想确认一下是否真有雷霆隐匿其中。良久,他才将密报缓缓放在御案上。
他抬起眼,目光扫过殿内几位核心的贝勒、大臣,声音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疑惑,缓缓开口,如同在陈述一个荒诞的笑话:“南朝……那小皇帝朱由检……近日在南京宫中,频频‘召唤天雷’?”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一阵轻微的骚动。几位贝勒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惊疑与荒谬。
“召唤天雷?”多尔衮首先忍不住,粗声粗气地开口,“大汗,这……这从何说起?莫非是南蛮子皇帝故弄玄虚,搞什么装神弄鬼的把戏?”
多铎年轻气盛,闻言更是嗤之以鼻:“哼!那南朝皇帝怕不是得了失心疯!天雷乃天神之威,岂是凡人所能驱使?定是那些汉官为了哄他开心,弄出的什么骗人戏法!”
然而,也有谨慎持重之辈,如鲍先忠等汉臣,以及老成的济尔哈朗,则陷入了沉思。范文程上前一步,躬身道:“大汗,此事虽听起来荒诞不经,但南京城内传言有鼻子有眼,皆言宫中屡传巨响,声震屋瓦,伴有地动之感,且非止一次……若真是戏法,何须闹出如此大的动静?更兼那朱由检近年来行事,颇多诡异难测之处,迁都、清丈、开海、编练新军……不可不察啊。”
皇太极微微颔首,范文程的话说到了他的心坎上。他不在乎朱由检是真能召唤天雷还是得了失心疯,他在乎的是这背后可能隐藏的信息。他重新拿起那份密报,说道:“戏法也好,真术也罢……南朝皇帝不会无缘无故在深宫里弄出这般动静。是炼制新型火药失慎?还是在试验某种我等闻所未闻的犀利火器?”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下来:“传令南朝细作,不惜一切代价,务必给朕查清楚!那‘天雷’究竟是何物?声响来源何处?朱由检身边,最近可有招揽什么奇人异士,或是方术道士?”
他绝不相信什么“召唤天雷”的无稽之谈,但一个行为难以预测、并且可能在秘密研发某种未知武器的对手,远比一个按部就班的敌人更值得警惕。
“无论他在搞什么名堂,”皇太极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定格在南方,“都必须给朕弄清楚!我大清,绝不能对此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