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同巨大的墨色绒毯,缓缓覆盖了牛角山起伏的轮廓。
山洞里,江河点燃了一小堆篝火。跳跃的橘红色火苗舔舐着洞壁,驱散了山间的寒意和黑暗,也将他忙碌的身影投射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摇曳不定。这山洞不大,却干燥避风,是跑山人和采药人惯常的歇脚点。洞壁一角被经年的烟火熏得黢黑,一个用几块大石头简单垒砌的灶台里,柴火正噼啪作响。
对江河来说,这山,这洞,这篝火,都带着一种刻入骨子里的熟悉。 自打七、八岁还没有锹把高的时候,他就被二爷爷那双布满老茧的大手牵着,从老固乡方向的小路攀上牛角山。采药、套野物、辨认蘑菇,甚至一连几天露宿在山林里都是家常便饭。
二爷爷是方圆几十里有名的老山客,一身本事都传给了他这个机灵的孙子。山,就是江河的另一个课堂,另一个家。
下午抵达山顶平台后,他并未闲着。安顿好之后,他像回到自己领地一样,熟门熟路地在附近的山坳里转了一圈。目光扫过一片生长得异常厚实茂密、几乎密不透风的灌木丛时,江河的脚步停了下来。这种地方,是野兔最喜欢的藏身之所。他随手捡起一根结实的木棍,屏住呼吸,动作轻巧地拨开外围的枝叶,猛地朝那灌木丛最密集的中心位置用力一捅!
“哗啦!” 伴随着一阵急促的枝叶摩擦声,一道灰影如同离弦之箭般从缝隙中激射而出!那是一只膘肥体壮、足有四五斤重的灰色野兔!它落地后并未立刻狂奔,而是本能地顿住身子,两只长长的耳朵警觉地竖起,红宝石般的眼睛飞快地扫视着周围环境,判断着威胁来源。
就在这电光火石般的停顿瞬间,早已蓄势待发的江河动了!
他动作迅捷而无声,左手稳稳托住那柄下午就地取材制成的竹弓——那是砍了一根粗细适中、韧性极佳的翠竹,用随身携带、浸过桐油韧性十足的牛筋绳巧妙绑扎而成——右手三指已扣上弓弦,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弓身在他手中发出细微的呻吟,那是新竹在张力下自然的弯曲,牛筋弦深深吃进肌肉的沟壑。他的动作流畅如溪水漫过青石,右臂后拉,肩背肌肉如张开的扇面般舒展绷紧,竹弓被拉满。
山林屏息,风止叶静,唯有那根绷紧的牛筋弦在无声地嘶鸣,将原始的力量压缩到极致——
“嘣!” 一声轻微却充满力量的弦响!
“噗!” 一支用细直老竹精心削制、前端被刀锋打磨得尖锐无比的简易竹箭,带着破风声精准地没入了野兔的脖颈!那灰色的身影只是猛烈地抽搐了一下,便颓然倒地。
处理猎物对江河而言更是轻车熟路。剥皮、去内脏,在洞外清冽的溪流中清洗干净。回到洞中,找来一根粗细合适的硬木棍,将肥美的兔肉穿好,架在篝火上慢慢地转动烘烤。油脂滴落在火炭上,发出“滋滋”的诱人声响,浓郁的烤肉香气迅速弥漫了整个山洞。
与此同时,洞里墙上挂着的小铁锅,正架在灶台的石块上欢快地翻滚着。里面煮着的是他沿途顺手采撷的新鲜菌子——几朵肥厚的牛肝菌,几簇鲜嫩的鸡油菌,还有一把带着泥土清香的野山葱。菌汤翻滚,乳白色的汤汁渐渐浓郁,混合着野葱特有的辛香,形成一股令人垂涎的、属于山野的独特鲜味。
在等待晚餐的空隙,江河也没闲着。他仔细清扫了山洞地面上零星的动物粪便和小石子,又从洞外抱回几大抱干燥松软的松针和枯草,厚厚地铺在选好的避风角落。最后,才打开背包,取出防潮垫和睡袋,仔细地铺在干草垫子上。一个温暖、干燥、散发着草木清香的临时床铺就完成了。
山洞外,是深邃无边的山林夜色,偶尔传来几声悠远的枭鸣或是小兽穿过灌木的窸窣声。山洞内,温暖的火光跳跃着,烤兔肉金黄焦香、滋滋冒油,小铝锅里的菌汤“咕嘟咕嘟”地唱着歌,蒸汽顶得锅盖轻轻作响。浓郁的肉香与菌汤的清香交织在一起,霸道地占据了所有的感官。
江河坐在篝火旁,用随身的小刀削下一块烤得恰到好处的兔腿肉,吹了吹热气,送入口中。外皮焦脆,内里鲜嫩多汁,带着最原始的肉香。再舀起一勺滚烫的菌汤,鲜美的滋味瞬间在舌尖炸开,顺着喉咙暖遍全身。
这一刻,远离了官场的倾轧,躲开了流言的漩涡,只有眼前这堆篝火,这顿来自山林的馈赠,这方小小的、属于自己的宁静洞穴。
那些纷繁复杂的尔虞我诈、那些压在心头的憋屈与愤怒,似乎都被这温暖的火焰和食物的香气暂时驱散了,飘散在牛角山清冷的夜风里。他专注地咀嚼着食物,眼神映照着火光,显得深邃而平静。
这片刻的安宁,是山给予他最好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