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卿的密奏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穿越山河,直抵京城。
西苑精舍内,梁正(朱厚照)正在仔细阅读着那份由石文义亲自呈上的加密文书。
当看到“暹罗王室暗结缅甸”、“爪哇马打蓝求购火器”等字样时,他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
他放下密奏,走到悬挂的《坤舆万国全图》前,目光在南洋那片星罗棋布的岛屿与海峡间逡巡。
“暹罗若与缅甸联手,意在抗衡佛郎机人,此乃驱狼吞虎之策,然狼与虎,皆非善类。”
梁正声音低沉,像是在对石文义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马打蓝素丹国……爪哇岛上的新兴势力,其求购火器,是欲统一全岛,还是另有图谋?”
石文义躬身道:“陛下,顾云卿所获情报尚属初步,然已可见南洋局势暗流汹涌。佛郎机人据满剌加,锁我海贸咽喉,如今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我大明若一味坐视,恐失先机。”
“失先机?”
梁正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冷芒,“朕从未想过坐视。文贵整饬水师,顾云卿编织情报网,皆为今日之局。然,插手域外纷争,需慎之又慎,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他沉吟片刻,下达了指令:
“第一,令顾云卿,加大对暹罗、缅甸、马打蓝三方动向的探查力度,尤其是他们与佛郎机人的实际关系,以及各方军事实力之虚实。告诉顾云卿,朕要的不是风闻,是确凿证据和可靠评估。”
“第二,密令文贵,水师加强在满剌加海峡以北海域的巡弋,以护航商船、清剿海盗为名,展示存在,震慑宵小。但切记,非奉明旨,不得与佛郎机人发生直接冲突。”
“第三,格物院那边,火炮研发要加快!尤其是可用于舰载的轻便火炮,朕有大用!”
“第四,着内阁会同兵部、礼部,密议对南洋诸国之外交方略,是‘以夷制夷’,还是‘扶弱抗强’,需有定计。”
石文义一一记下:“臣遵旨。”
几乎在梁正做出决策的同时,月港方面,顾云卿也感受到了压力。来自京城的指令要求更高、更具体,而南洋的局势似乎正在加速变化。
林七再次传来密报,称暹罗方面似乎对大明抱有期待,其王室一位不得势的亲王,通过中间人向他试探,询问若暹罗与缅甸联合对抗佛郎机,能否得到大明的“道义”乃至“物资”支持。
而旧港的陈孝祖则报告,马打蓝的使者并未离开,反而加紧了与华商的接触,甚至隐晦提出,若能获得火器,愿以爪哇岛的部分香料贸易特权作为交换。
顾云卿意识到,自己撒出的网,已经不再是单向地收集信息,而是开始被动地卷入南洋的政治博弈之中。
他立刻将这些最新动态和对方的试探,再次密奏京城,并附上自己的初步分析:暹罗意图借力,马打蓝急于增强实力,两者皆可利用,但需严防被其拖入战争泥潭,或导致火器技术外流。
月港市舶司内,王良也察觉到了暗流。他虽不直接插手顾云卿的事务,但通过关税变化、商船往来频率以及一些海商隐晦的打听,也能感受到南洋气氛的紧张。
他加强了对往来商船,尤其是前往暹罗、爪哇方向商船的货物检查,严防火器、硝石等违禁品流出。
同时,他也开始秘密核算,一旦南洋有变,对月港税收可能产生的影响。
海面上,文贵接到密旨后,立刻调整了水师巡防计划。
“镇海”级战舰率领的巡逻分舰队,开始更频繁地出现在靠近满剌加海峡的航道上,其崭新的船体、林立的炮窗,虽多为旧式火炮,无疑给往来商船,尤其是佛郎机人的船只,带来了无形的压力。
南洋的棋局,因为大明这只巨手的悄然落下,变得更加复杂莫测。各方势力都在这突如其来的变局中,重新评估着自己的位置和策略。
而远在京城的梁正,则如同一个高明的棋手,在收到顾云卿和王良分别从明暗两条线传回的最新信息后,于西苑的精舍内,对着南洋地图,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他知道,下一步棋,将至关重要。是继续隔岸观火,还是择机下场?
这需要他对情报有更精准的把握,对局势有更深刻的洞察,更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