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风裹着碎雪,刮在脸上像小刀子。吴邪缩着脖子往灶房跑,刚掀开帘子就被一股热气扑了满脸——胖子正踮着脚够房梁上的腊猪头,张起灵站在灶前搅着锅里的腊八粥,米香混着枣甜漫了满室。
“天真快来搭把手!”胖子举着根长杆,额头上渗着汗,“这猪头熏了俩月,沉得跟块石头似的,再不取下来该发霉了!”
吴邪赶紧搬来板凳垫脚,看着张起灵把腊八粥盛进粗瓷碗,红枣、莲子、桂圆堆得冒尖。“王婶早上送来的腊梅插瓶了吗?”他问,鼻尖萦绕着甜香,忽然想起小时候外婆总说,腊月里得有腊梅香才叫过年。
张起灵往灶膛里添了块柴,火光映着他平静的侧脸:“在堂屋案上。”
果然,刚走进堂屋就闻到清冽的梅香。玻璃瓶里插着几枝腊梅,金黄的花瓣沾着细碎的雪粒,旁边摆着胖子写的春联——字歪歪扭扭,“春风入宅”写成了“舂风入它”,被吴邪笑了半宿。
“笑啥笑,”胖子叼着红纸剪的福字,含糊不清地回嘴,“这叫艺术!懂不懂?”他把福字往门框上贴,胶带粘了三层还往下掉,气得直跺脚,“这破胶,还不如用米糊!”
张起灵默默转身去厨房,很快端来碗温热的米糊,用棉签蘸着往福字背面抹。他的动作很轻,指尖沾着米浆,在红纸上晕开淡淡的白痕,像落了层细雪。胖子看得直咋舌:“还是小哥讲究,这活儿细得跟修复青铜器似的。”
吴邪靠在门框上笑,忽然听见院门外传来铃铛声——是镇上卖糖画的老李头,每年腊月都会推着车走村串巷。“糖画!”他眼睛一亮,冲出去喊住推车的老人,“李大爷,来个龙!”
老李头笑眯眯地舀起熬得琥珀色的糖稀,手腕一抖,糖丝在青石板上游走,很快勾勒出条张牙舞爪的龙。“今年生意好,”他往炉子里添了块炭,“前儿去县里,看见你三叔了,说开春想回来看你们。”
吴邪心里一动。三叔自从几年前把铺子交给伙计打理,就带着潘子跑南闯北,难得有消息。“他没说具体啥时候?”
“说是等过完年,”老李头把糖画递给吴邪,“还让我给你们捎句话,别总窝在村里,有空去看看他新收的那批老家具。”
张起灵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两串糖葫芦,递了一串给吴邪。山楂裹着晶莹的糖衣,咬下去又酸又甜,冰得牙尖发麻。“三叔要回来?”他问,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期待。
“说是开春,”吴邪舔了舔嘴角的糖渣,“到时候让他带点好酒,咱仨跟他喝两盅。”
胖子贴完福字凑过来,抢过吴邪手里的糖葫芦咬了一大口:“喝酒算我一个!我跟你三叔比划比划,当年他总说我酒量不如他,这次非得让他服!”
正闹着,王婶挎着竹篮来了,篮子里装着刚蒸的米糕和几尺红布。“给你们送点年礼,”她把红布往张起灵手里塞,“快给小哥裁件新袄,他那件蓝布衫穿了三年,袖口都磨破了。”
张起灵捏着柔软的红布,指尖微微发烫。吴邪赶紧打圆场:“王婶费心了,回头我就给他裁,保证合身!”
王婶又从篮子里拿出个布偶,绣着胖娃娃抱鲤鱼,憨态可掬:“这是给你们求的,保平安。”她塞到吴邪手里,眼神往张起灵那边瞟了瞟,笑得意味深长,“俩大小伙子过日子,总得有点讲究。”
吴邪的脸“腾”地红了,刚想解释就被胖子打断:“王婶偏心!咋不给我也求一个?”
“你都快胖成布偶了,还求啥?”王婶笑着拍他胳膊,“对了,明儿过小年,村里要请戏班子,记得来祠堂看啊,有你最爱听的《挑滑车》。”
送走王婶,胖子举着布偶哈哈大笑:“胖娃娃抱鲤鱼,王婶这是盼着咱添丁进口啊!”
吴邪把布偶往炕头一扔,耳根还红着:“别瞎说,王婶就这性子。”他转身去翻箱倒柜找剪刀,“小哥,过来量量尺寸,我给你裁新袄。”
张起灵乖乖走过去,站得笔直。吴邪拿着软尺绕到他身后,指尖不经意碰到他的脊背,隔着旧布衫也能摸到紧实的肌肉线条。“抬手,”他低声说,心跳有点乱,“量袖子。”
软尺在手腕处绕了一圈,张起灵忽然反手握住他的手腕,掌心温热。“你也做一件,”他说,声音很轻,“一样的红布。”
吴邪愣了愣,看着他眼里映出的腊梅影子,忽然笑了:“行,做两件,过年穿同款。”
胖子在旁边啧啧称奇:“啧啧啧,俩大男人穿红袄,这要是让潘子看着,得笑掉大牙!”
吴邪拿起剪刀往他头上敲了一下:“你懂啥,这叫喜庆!”
腊月的太阳落得早,刚过申时天就擦黑了。灶房里的腊八粥还温着,胖子趴在炕桌上写春联,墨水沾了满手;张起灵坐在灯下穿针,给布偶缝挂绳,动作笨拙却认真;吴邪把裁好的红布铺平,想着怎么才能把袄领做得好看些。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落在腊梅枝上簌簌作响。堂屋里的灯笼被风吹得轻轻晃,暖黄的光透过窗纸,在雪地上投下模糊的光晕。
“天真,‘福’字倒着贴还是正着贴?”胖子举着字纸问。
“倒着!‘福到’嘛!”吴邪头也不抬地答。
张起灵把缝好的布偶挂在床头,忽然开口:“明天去看戏。”
“好啊,”吴邪抬头看他,眼里闪着光,“听说戏班子里有个武生,功夫了得,比你当年在墓里耍刀还厉害。”
张起灵的嘴角似乎弯了一下,拿起桌上的糖画龙,递到吴邪嘴边:“吃。”
甜腻的糖香在舌尖化开,混着灶房飘来的米糕香、腊梅香,还有身边人身上淡淡的皂角味,像酿成了一壶醇厚的酒,让整个腊月都变得温热起来。
胖子还在跟春联较劲,嘴里哼着跑调的戏文。吴邪咬着糖画,看着张起灵安静的侧脸,忽然觉得,所谓年味儿,不过就是这样——有人陪你贴福字,有人等你做新袄,有人跟你抢糖葫芦,窗外有雪,屋里有灯,锅里有粥,身边有他。
夜色渐浓,雪光映着红灯笼,把小小的院子照得像个温暖的灯笼。远处传来零星的鞭炮声,是村里的孩子在试放,清脆的响声里,年的脚步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