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主院,书房的灯火依旧亮着。
卫揽舟刚处理完最后一份公文,正站在水盆边,用温水慢条斯理地净手。
水珠顺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滑落,在烛火下映出点点微光。
暗卫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单膝跪地。
“相爷。”
“说。”
卫揽舟头也未回,声音平淡无波。
“不出相爷所料,郡主确实打算逃跑,但是被她身边的丫鬟劝住了。”
卫揽舟净手的动作微微一顿。
随后,他拿起一旁的棉巾,将手上的水渍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擦拭干净,才将棉巾随意丢到支架上。
“告诉管家,大婚当日,夫人身边伺候丫鬟的打赏,翻倍。”
“是。”
暗卫领命,身影再次消失。
次日,早朝之后。
御书房内,刚换下朝服的李承璟背着手,正来回踱步。
他看着底下站得笔直的卫揽舟,一脸的头疼。
“后天就大婚?卫揽舟,你这是要么不急,要么就急死人!”
卫揽舟委屈地问:“陛下难道不想臣成家么?”
李承璟停下脚步,没好气地说道:“你好歹也给朕留点准备时间吧?”
卫揽舟却不在意,“微臣成婚,陛下准备什么?”
这话差点没把李承璟给噎死。
他指着卫揽舟的鼻子,气道:“你当自己是个什么普通臣子吗?”
“你是朕的表弟,是大梁国权倾朝野的丞相!你的婚事是国事!朕总得有时间,为你准备一份别出心裁的贺礼吧?”
卫揽舟抬起眼,油盐不进道:“陛下能亲临微臣的婚礼,便是天大的恩赐,贺礼就不必费心了。”
李承璟被他这态度弄得没了脾气。
他在书案前来回走了两圈,忽然停下,一双锐利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卫揽舟。
“你告诉朕实话。”
“你这么着急娶赵栖凰,究竟是心悦于她,还是单纯为了让明珠郡主彻底死心?”
李承璟的表情严肃起来。
“如果是后者,朕劝你三思。婚姻大事,不是儿戏。”
卫揽舟闻言,并未直接回答。
他反而微微勾起唇角,反问道:“陛下,您觉得区区一个明珠郡主,能让微臣在意到这个地步么?”
李承璟轻嗤一声,他指着卫揽舟:“你小子,感情的事你也能算计,赵栖凰可不是好惹的,小心阴沟里翻了船。”
这回轮到卫揽舟沉默了。
卫相说新娘要从郡主府出嫁。
工部尚书亲自监工,就差没睡在郡主府上。
总算是将郡主府在成亲前收拾好了。
大婚当日。
天还未亮,喜乐声便从长街的尽头传来,一路蔓延,敲开了郡主府的大门。
十里红妆,从相府一路铺到郡主府,流动的赤色长河,几乎要将整个京城的日光都比下去。
卫揽舟一身玄色为底、金线祥云纹的喜服,衬得他面如冠玉,身姿挺拔如松。
他亲自下马,立于门前,凤眸沉沉,看不出喜怒。
赵栖凰被小红扶着,手中拿着一把团扇挡脸,一步一步,走到了他的面前。
她被塞进了那顶八抬大轿。
轿帘落下,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喧嚣。
轿身微微晃动起来。
赵栖凰的脑子也跟着一晃一晃的,她脑海里开始走马观花的浮现与卫揽舟最初相见时的点点滴滴。
实在想不通,她和卫揽舟曾经两个水火不容的死对头,怎么走到了今天。
相府门前,人声鼎沸。
大梁国但凡有些头脸的臣子,几乎都到了场。
管家高声唱喏:“陛下驾到!”
皇帝亲临,送上的贺礼堆成了一座小山。
满座皆惊,纷纷跪地相迎。
“今日是卫相的好日子,大家不必多礼。”
繁琐的礼节过后,便是拜堂。
“一拜天地——”
赵栖凰捏着团扇的手指微微收紧,随着卫揽舟的动作,缓缓躬身。
“二拜高堂——”
她悄悄将扇子挪开一丝缝隙,朝着高堂的方向瞥了一眼。
只一眼,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高堂之上,赫然摆着老镇国公的灵位。
赵栖凰心里“咯噔”一下。
这卫揽舟,到底在搞什么鬼?
不过是一场假成婚,他怎么把老国公的牌位都请了出来?
这般郑重其事,赵栖凰不敢再有丝毫怠慢,深深地鞠了一躬,幅度比方才更大了些。
“夫妻对拜——”
她转过身,隔着团扇,与卫揽舟遥遥相对。
随着一声礼成。
赵栖凰被喜娘簇拥着送进了新房,身后是鼎沸的喧闹。
卫揽舟被一群同僚和下属团团围住。
“恭喜相爷,贺喜相爷!”
“我等敬相爷一杯!”
来宾们脸上堆着讨喜的笑,一杯接一杯地灌他的酒。
卫揽舟一改往日的冷峻,来者不拒,手持玉杯,穿梭在宾客之间,应对自如。
有大臣悄声议论:“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你看卫相今日,笑意都到了眼底。”
“确实,不像之前那么可怕了。”
酒过三巡,敬酒的人还是络绎不绝。
卫揽舟饮尽最后一杯,将酒杯随手放在侍从的托盘上,朗声道:“诸位,厚爱卫某心领了。”
他目光扫过全场。
“今日大家尽兴便好,府里备了薄酒,黑煞军的几位将军酒量尚可,可代本相与诸位痛饮。”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本相,得先回屋看看夫人了。”
这话一出,满堂哄笑。
一个与卫揽舟素来亲近的世家公子哥儿高声嬉笑道:“就是,咱们可别把相爷灌得不省人事,耽误了洞房花烛夜啊!”
众人笑得更大声了。
卫揽舟闻言,也不恼,抬手隔空指着那公子哥,笑骂了一句。
“就你小子没个正行。”
他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眼神里带着一丝戏谑。
“我瞧着,西北寒地还缺个屯田校尉,你去正好,给你清清脑子。”
那公子哥夸张地“啪”一下拍了自己嘴巴,连连作揖告饶。
“相爷饶命!小弟错了!小弟自罚三杯!”
满堂再次笑作一团,气氛热烈到了极点。
满堂的哄笑声隔着重重院墙,渐渐远了。
卫揽舟由着小厮扶着,脚步虚浮,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新房走去。
一路上的红灯笼,在他眼底晃成了一片模糊的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