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栖凰的眼,在火光下,亮得惊人。
“好酒。”
她赞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的快意。
下一刻。
不知是谁,先吸了一下鼻子。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压抑的、滚烫的哽咽声,在人群中此起彼伏地响起。
这群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汉子。
这群被遣散时咬碎了牙也不肯示弱的汉子。
此刻,却看着他们的嫂夫人。
一个个,全都红了眼眶。
忽然,陈副将抹了一把脸上的热泪。
他举起自己手中的酒碗。
“敬夫人!”
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
这一声,像是点燃了引线。
整个营地都炸开了锅。
所有还站得住的将士,全都举起了手中的酒碗、酒坛。
“敬夫人!”
“敬夫人!!”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汇聚成一股灼热的洪流,几乎要将这片夜空都给掀翻。
卫揽舟眼眶也有些红了。
他晃晃悠悠地站直了些,一只手依旧死死扒着赵栖凰的肩膀,另一只手指着眼前的将士们。
他得意洋洋,像个炫耀宝贝的孩子。
“看到了吧,这是我夫人!”
“她!是女中豪杰!”
陈副将年纪稍小一点,他“砰”地一声把酒碗砸在地上,红着眼眶大笑。
“我们黑煞军,从今往后,就只认您这一个嫂子!”
卫揽舟瞪了他一眼,斥道:“胡说什么,本来就这一个嫂子。”
陈副将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口误。”
卫揽舟转过头,把脸埋进赵栖凰的颈窝,含糊不清地嘟囔。
“你们的嫂子……”
“她……她是我夫人……”
赵栖凰被他蹭得有些痒,无奈地笑了笑,抬手拍了拍他的背。
她清了清嗓子,对着众人扬声道。
“我带来的烤全羊,一会儿就热好了。”
“大家光喝酒伤胃,都过来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众人一听,眼睛都亮了。
“还有烤全羊吃?”
“嫂夫人威武!”
“跟着主上和夫人,就是有肉吃!”
夸赞声此起彼伏,气氛比之前还要热烈。
这场掺杂着离别愁绪与万丈豪情的酒宴,一直闹到了夜半三更。
篝火渐渐熄灭,酒坛东倒西歪。
将士们三三两两,互相搀扶着,回营帐睡去。
赵栖凰看着趴在自己肩上已经睡得不省人事的卫揽舟,叹了口气。
她对自己带来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过来,搭把手,把相爷扶上马车。”
侍卫刚一碰到卫揽舟的胳膊。
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了。
睁开眼后死死抱住赵栖凰,说什么也不撒手。
卫揽舟把头埋在她的怀里,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委屈得像个三岁的孩子。
“夫人,你终于也来接我了。”
“我也有人接了……”
赵栖凰哭笑不得。
她放柔了声音,像哄小孩一样敷衍他。
“嗯嗯,接你了,我们回家。”
卫揽舟在她怀里蹭了蹭,忽然又抬起头,醉眼迷蒙地盯着她。
“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赵栖凰耐着性子安抚。
“我没有不高兴。”
谁知,他一听这话,更怒了。
“你夫君喝了这么多!醉成这样!你怎么能高兴?”
“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赵栖凰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很好。
她忍不了了。
下一秒,她伸出手,一把揪住了卫揽舟的衣领,将他那张俊脸从自己怀里拎了起来。
她咬牙切齿。
“卫揽舟我告诉你。”
“下次再不能喝,你就给我滚去小孩那桌!”
“你到底喝了多少啊?醉成这个鬼样子?”
卫揽舟被她吼得一愣一愣的。
他委屈巴巴地看着她,眼眶瞬间就红了。
“你凶我。”
赵栖凰的嘴角,狠狠地抽了抽。
她还未开口,卫揽舟已经搂紧了她的腰,整个人像块牛皮糖一样黏了上来。
他把脸埋在她的肩窝,带着哭腔,开始新一轮的控诉。
“你凶我,你果然不爱我了!”
“赵栖凰,你没有心!”
这声哀嚎,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
赵栖凰头皮一麻,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他的嘴。
“嘘!闭嘴!”
她压低了声音,又气又急。
“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卫揽舟在她掌心里“呜呜”了两声,不服气地拽开她的手。
他一双醉眼通红,瞪着她,满腔的委屈与愤懑。
“要什么脸!”
“我卫揽舟活了二十多年,就是太要面子了!”
“我太装了!”
赵栖凰被他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给噎住了。
她一时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她倒是不介意他私下里耍酒疯,可这马上进城了,万一被哪个大臣撞见,他这威风凛凛的相爷形象还要不要了?
赵栖凰当机立断。
她将车门拉开一道缝隙,对着外面的车夫低声吩咐。
“找没人的道走,躲着点人。”
车夫是个机灵的,立马躬身应道。
“明白,夫人放心吧,属下什么也没听见。”
赵栖凰从袖子里摸出一锭沉甸甸的银子,从门缝里递了出去。
她赞许地看了车夫一眼。
“有前途。”
车夫眉开眼笑地接了银子,揣进怀里,赶车的鞭子都扬得比平时有劲儿了。
车厢里,卫揽舟见她跟别人说话,更不高兴了。
他长臂一伸,蛮横地将她整个人重新拽回怀里。
他紧紧搂着她的腰,像是怕她跑了。
“你要去哪?”
赵栖凰被他勒得有点喘不过气,推了他两下,却纹丝不动。
她放弃了挣扎,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哪也不去。”
听到这个答案,卫揽舟才满意了些。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将脑袋安安稳稳地窝在她的颈窝处,像一只找到了归巢的大型犬。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肌肤上,带着浓郁的酒气。
赵栖凰静默了片刻,终是抬起手,回抱住他,一下一下,轻轻拍着他宽阔的后背。
马车平稳地行驶在无人的小道上,车轮碾过石子,发出轻微的声响。
许久,卫揽舟闷闷的声音传来,褪去了醉酒的胡闹,只剩下无尽的沙哑与疲惫。
“他快要成为一个真正的皇帝了。”
“我也可以放心了。”
“只是……”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我愧对黑煞军的兄弟们。”
赵栖凰的心,轻轻一揪。
她明白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