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珩走到那间亮着灯的小木屋前，脚步顿了顿。
里面传来算盘珠子的轻响，还有苏晚晴和负责账目的霍秀才低低的交谈声。
他深吸一口气，
抬手，有些生硬地敲了敲门。
里面的声音停了。
片刻，门被拉开，霍秀才探出头，见到是他，愣了一下，连忙躬身：“萧少爷。”
“嗯。”萧珩应了一声，目光越过霍秀才，看向屋内。
苏晚晴正坐在桌后，桌上堆着账本和几张画着奇怪图形的纸，她手里还拿着炭笔，抬眼望过来，眼中带着一丝询问，却没有太多意外。
“你先下去吧。”萧珩对霍秀才道。
霍秀才识趣地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油灯的光晕将空间照得半明半暗，空气里弥漫着墨汁和一种苏晚晴身上特有的、淡淡的草药混合着干净皂角的气息。
萧珩站在门口，手里提着那个格格不入的食盒，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习惯了发号施令，习惯了战场上的刀光剑影，却从未经历过眼下这般局面。
苏晚晴看着他略显局促的样子，又瞥了眼他手里的食盒，心里猜到了七八分。
她放下炭笔，好整以暇地往后靠了靠，语气平静：“有事？”
萧珩抿了抿唇，走上前，将食盒放在桌角，动作有些重。
“二婶做的，说你近日辛苦。”他言简意赅，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苏晚晴看了一眼食盒，又抬眼看他，嘴角微微勾起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代我谢谢二婶。”却没有去动那食盒。
气氛又有些凝滞。
萧珩感觉怀里那几颗海珠硌得他有些不自在。
他看着她灯光下显得格外沉静的眉眼，想起母亲和姨娘们的话，想起堂弟那挤眉弄眼的表情，心里一阵烦躁，又夹杂着一丝他自己也辨不分明的情绪。
他沉默着，手伸进怀里，摸到了那个小布包，指尖触到珍珠温凉的表面。
拿出来，递过去？该说什么？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苏晚晴看着他站在那儿，身形挺拔却透着僵硬，眼神复杂地盯着自己，欲言又止。
她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又有点说不清的异样。
这男人，在千军万马前都能面不改色，此刻却为这点小事为难成这样。
“还有事？”她再次开口，打破了沉默。
萧珩像是被惊醒，猛地收回差点就要掏出布包的手，握成了拳垂在身侧。
他避开她的目光，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新一批铁料到了，质量比上次好。火药工坊那边，进展尚可，但稳定性还是问题。”
“嗯，知道了。铁料优先供应工坊和农具打造。火药的事急不来，安全第一。”苏晚晴从善如流地接上工作话题，心里却门清，他刚才绝不只是想说这个。
萧珩“嗯”了一声，感觉再待下去只会更尴尬，便道：“你忙，我再去营地巡视一圈。”说完，几乎是转身就走，连食盒都忘了再提一句。
看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苏晚晴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
她摇了摇头，目光落在那个食盒上，伸手打开，看着里面做得还算用心的点心，指尖在食盒边缘轻轻敲了敲。
“木头。”她轻声嘟囔了一句，语气里却听不出多少恼意，反而带着点无奈的莞尔。
而快步离开的萧珩，直到走出很远，夜风拂面，才感觉脸上的热度降下去一些。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那几颗依旧没送出去的珍珠，眉头紧锁。
这比他带兵打一场硬仗还要难。
他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夜空，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母亲和姨娘们的心思他明白，堂弟的好意他也清楚，可他和苏晚晴之间，横亘着的东西太多。
流放路上的相互戒备，和离书的芥蒂，如今更像是并肩作战的同袍，那种男女之情……他从未仔细想过，也不知该如何去想。
罢了，顺其自然吧。
他收敛心神，将那些纷乱的思绪压下，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专注，投向黑暗中营地的哨位。
眼下，壮大实力，在这寒渊州站稳脚跟，才是重中之重。
只是，怀里那几颗未能送出的珍珠，和屋里那盒或许已经凉了的点心，像两颗小小的石子，投入了他原本平静无波的心湖，荡开了一圈圈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