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的日头还算暖和,苏晚晴端着熬好的药,轻轻走进婆母林氏暂住的小山洞。
洞里收拾得干净,但依旧掩不住那股潮湿阴冷的气味。
林氏的气色比前些日子好了些,正靠坐在铺着干草的简易床榻上,做着针线。
“母亲,该喝药了。”苏晚晴将药碗放在旁边一块平整的石头上,声音温和。
林氏放下手里的活计,接过药碗,却没急着喝。
她抬起眼,细细端详着苏晚晴。
这些日子,这丫头瘦了不少,下巴尖了,眼底下有着淡淡的青影,虽然对着自己总是带着笑,但那笑意底下,总藏着些化不开的疲惫和……疏离。
不是对她这个婆母,而是对珩哥儿。
“晚晴,”林氏轻轻吹着碗里褐色的药汁,语气放缓,“坐,陪母亲说说话。”
苏晚晴依言在旁边一块垫了旧布的石头上坐下。
林氏抿了一口药,苦涩让她微微蹙眉,她放下碗,拉过苏晚晴的手,那手心里有薄薄的茧子,是这段时日操劳留下的印记。“这些日子,辛苦你了。里里外外,都要你操心。”
“母亲说的哪里话,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苏晚晴垂下眼帘。
林氏拍了拍她的手背,声音更轻了些,带着小心翼翼的探询:“晚晴,你跟母亲说实话……你和珩儿,你们……是不是还没圆房?”
苏晚晴身子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
她这沉默,便是答案了。
林氏心里一沉,叹了口气:“果然……”
她早就察觉出不对劲,两人虽住在一处,却客气得像是同僚,哪有半分夫妻间的亲昵。
原先只当是流放路上艰难,顾不上这些,如今看来,问题比她想得深。
“当初你们成婚,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匆匆忙忙,连像样的仪式都没有,实在是委屈你了。”林氏语气里带着真切的歉意和心疼,“晚晴,母亲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若是……若是你心里还有珩儿,愿意跟他做真夫妻,母亲给你们做主,咱们在这谷里,再补办一场,虽简陋,该有的礼数……”
“母亲,”苏晚晴抬起头,打断了林氏的话,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也平静,“不必麻烦了。”
林氏看着她,心一点点往下沉。
苏晚晴顿了顿,像是下定了决心,才继续道:“其实……世子他,很早之前,就写过和离书给我了。只是这一路颠簸,还没来得及去衙门过明路。”
“和离书?!”林氏猛地睁大了眼睛,脸色瞬间白了几分,抓着苏晚晴的手也无意识地收紧,“他……他竟……”
她气得胸口起伏,一阵咳嗽,半晌才缓过气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这个混账东西!他怎么能……晚晴,是萧家对不住你,是珩儿对不住你啊!”
看着林氏如此伤心,苏晚晴心里也不好受。
她反握住林氏冰凉的手,轻声安慰:“母亲,您别难过。这事……不全是世子的错。当初形势所迫,他心里……也未必情愿。那和离书,也算是给了我一个自在。”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这样,对大家都好。”
林氏泪眼婆娑地看着她,见她神色平静,不似作伪,心里更是酸楚难当。
多好的孩子,懂事,能干,坚韧,偏偏……
她紧紧攥着苏晚晴的手,像是怕她立刻就走了一般:“晚晴,母亲知道,是珩儿没福气。可母亲是真心喜欢你,拿你当亲生女儿看待。就算……就算你和珩儿没了夫妻名分,你能不能……别离开萧家,别离开母亲?算母亲求你了……”
看着林氏近乎哀求的眼神,苏晚晴喉头也有些发哽。
这段日子,林氏待她如何,她心里清楚。
在这举目无亲的流放之地,这份温情尤为珍贵。
她用力点了点头:“母亲,您放心,我不会走的。只要您不嫌弃,我永远是您的晚辈。”
林氏这才稍稍安心,用袖子擦了擦眼角,连连道:“好,好孩子……母亲怎么会嫌弃,母亲欢喜还来不及……”
又宽慰了林氏几句,看着她喝了药躺下休息,苏晚晴才心情复杂地退了出来。
她刚离开没多久,林氏便强撑着坐起,叫来了外面伺候的一个老仆,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去,告诉珩哥儿,让他今天就把他自己的东西,从晚晴住的那处搬出来。以后……让他自己另寻地方安置。”
老仆愣了一下,看着林氏难看的神色,没敢多问,应声去了。
消息没多久就传到了萧远山和祝姨娘、郭姨娘耳中。
萧远山正在帮着整理兵器,闻言沉默了许久,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他那个儿子,性子太冷太硬,终究是留不住人。
祝姨娘和郭姨娘却是又惊又气,凑在一处,眼圈都红了。
“这和离书……世子爷他怎么就……”祝姨娘拿着帕子按着眼角,“少夫人多好的人啊,这一路要不是她,我们这些人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今天……”
郭姨娘也叹气:“可不是吗?脾气好,能耐大,对长辈也孝顺。夫人病了,都是她亲力亲为地照顾。这么好的媳妇,上哪儿找去?世子爷真是……糊涂啊!”
“以后可怎么办?少夫人……苏姑娘要是真走了,这日子……”两人越说越伤心,又是舍不得苏晚晴,又是对未来充满了担忧。
而此时,苏晚晴回到自己那处勉强算是“屋子”的狭小空间,看着角落里那张原本属于萧珩、如今空荡荡的简陋床铺,心里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轻松?好像并没有。
失落?似乎也不全是。就像心里某个地方,突然空了一块,透着丝丝缕缕的凉意。
她走过去,默默地将那张空床铺上略显凌乱的干草整理平整,动作缓慢而专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