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营地在寒冷与潮湿中苏醒。人们呵着白气，手脚僵硬地收拾行装，准备继续这泥泞的跋涉。
化雪吸热，清晨的温度比下雪时更低，不少人冻得直哆嗦。
苏晚晴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走到了靠在马车轮边休息的荆轲身旁。
经过一夜休养和灵泉水的滋养，他的脸色恢复了不少，虽然依旧苍白，但眼神里的锐利和警惕重新浮现。
“吃点东西吧，暖和一下身子。”苏晚晴将粥递过去，语气自然。
荆轲抬眼看了她一下，没说什么，接过碗。
他的手指依旧有些僵硬，但动作还算稳。
苏晚晴状似无意地又从袖袋里摸出一个小纸包，打开，里面是一颗深褐色的药丸，散发着淡淡的草药味。
“哦，对了，这是御寒活血的山参丸，我父亲之前备着的，我看你寒气入体，吃一颗能好得快些。”她将药丸递到粥碗旁，仿佛只是随手之举。
荆轲的目光在那药丸上停留了一瞬。他这种刀头舐血的人，对入口的东西极其谨慎。
但他仔细嗅了嗅，确实是参味和一些普通活血药材的味道，并无异样。
而且，对方若要害他，昨夜根本不必救他。
他沉默地拿起那颗“山参丸”，就着温热的米粥，一口吞了下去。
药丸入腹，初时并无特别感觉，只是有一股温和的暖意缓缓化开，驱散着体内的寒意，确实像那么回事。
苏晚晴看着他咽下，心中默念：“护我周全，听我号令，期限五年。”
同时手指在袖中轻轻握了一下那个已经空了的白玉瓶。
几乎就在她默念完的瞬间，荆轲拿着碗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苏晚晴，那双锐利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茫然，随即又恢复了清明，但看向苏晚晴的眼神深处，却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绝对的遵从。
这种感觉很奇妙，仿佛大脑中被写入了一条不可违背的底层指令，但他本身的思维和记忆却没有任何改变。
他知道自己是谁，来自哪里，要做什么，但有一条铁律覆盖了一切：听从眼前这个女人的命令，保护她，期限五年。
他放下碗，站起身，对着苏晚晴，极其自然地、微微躬身抱拳：“多谢夫人赠药。荆轲感觉好多了。”
语气依旧平淡，却少了之前的疏离和警惕，多了几分沉静的服从。
苏晚晴心中一定，知道丹药起效了。她点点头：“能走动了就好。我们要继续赶路了，你跟在我马车旁边吧，若有力气，也能帮衬一下。”
“是。”荆轲应道，没有丝毫犹豫。
队伍再次启程。泥泞寒冷依旧，但人们发现，世子妃身边多了一个沉默寡言、气息冷峻的男人。
他穿着一身不合身的旧棉袄，脸色还有些苍白，但步伐沉稳，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像一头收敛了爪牙却依旧危险的豹子。
有人好奇打听，苏晚晴便解释是昨日所救之人，无家可归，暂时跟着队伍搭把手，也算报恩。
众人见是世子妃的意思，又见那人虽然冷了点，但并未惹事，也就渐渐不再过多关注。流放路上收留个把落难之人，也不算太稀奇。
四房的王氏偷偷打量了荆轲好几眼，撇撇嘴对萧远河道：“瞧着就不像好人，病怏怏的别又是个拖累。”
萧远河瞪了她一眼，让她闭嘴，自己心里却也嘀咕，总觉得那人眼神太利，不像普通百姓。
萧珩将荆轲的变化看在眼里，心中对那“听话丹”的效果也有了底。
他暗中对萧猛使了个眼色，萧猛会意，安排了一个机灵的护卫有意无意地靠近荆轲，既算是监视，也算是一种变相的接触和观察。
荆轲对这一切恍若未觉，或者说并不在意。
他只是沉默地跟在苏晚晴的马车旁，苏晚晴没有指令时，他就如同一个影子，存在感极低。
但一旦道路特别难行，或者有石块松动，他会第一时间伸手稳住车厢；当有官差呵斥靠近马车的人时，他会冷冷地扫过去一眼，那眼神让官差都下意识地收敛了气焰。
他的存在，像是一道无形的屏障，让苏晚晴周围的气氛都变得莫名安全了几分。
中午短暂休息时，苏晚晴找到机会，低声对荆轲道：“你的赌约，还需要去完成吗？”
荆轲点头：“需要。夜明珠是抵押，必须拿回来。”
“你需要多久？”
“快则三日，慢则五日。必回。”荆轲回答得简洁肯定。
“好。”苏晚晴从袖中取出一个不起眼的小布包，递给他，“这里面是你要的夜明珠，还有一些碎银子和干粮。你去吧，处理完事情，回来找我。”
荆轲接过布包，看都没看，直接塞入怀中，对着苏晚晴再次一抱拳：“夫人保重。荆轲办完事即刻归来。”
说完，他转身，身影几个起落，便迅速消失在路旁的雪林之中，速度快得让偶尔注意到这边情况的人都吃了一惊。
王头儿走过来，有些担忧地问苏晚晴：“少夫人，那人……”
“他有些私事要处理，过几日就回来。”苏晚晴平静地回答。
王头儿见她神色如常，便不再多问，只是心里对那位“世子妃”的手段又高看了一眼。
队伍继续在泥泞中艰难前行。少了荆轲，似乎没什么不同，但只有苏晚晴和萧珩知道，他们埋下了一颗怎样的棋子。
化雪的路，又冷又漫长。
但队伍里的人们发现，世子妃偶尔会拿出一些“之前囤积”的姜糖块分给大家含在嘴里驱寒，或者在一些特别难走的陡坡前，官差们总能“意外”发现一些粗麻绳，可以用来助力攀爬。
小小的援助，细微的改变，却像黑暗中零星的火光，支撑着这支疲惫的队伍，一点点向着北方挪动。
而苏晚晴，则偶尔会将目光投向荆轲消失的方向，心中默默计算着日期。
五年的时间，一颗夜明珠，换一个顶尖杀手。
这笔交易，究竟值不值，时间会给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