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仁贵那张堆满褶子的老脸，彻底僵住了。
他身后的那二十几个老头子，也都傻了眼，一个个张着嘴，像是被鱼刺卡住了喉咙。
招募年轻姑娘？
这是什么道理？
自古以来，就没听说过让女人扛枪打仗的！
黄仁贵喉结滚动了一下，干巴巴地开口：“大成……你……你没说笑吧？让……让一群娘们儿……这……这能行吗？”
孙大成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他的目光，落在了人群里那个唯一还算年轻的身影上。
瘸腿的二狗子。
“大成兄弟，我，我也不行吗？”
二狗子觉得自己还是有优势的。他一把扔掉手里的拐杖，猛地向前跨了一步，想让自己站得更稳，更直一些。
可那条不争气的瘸腿一软，身体晃了晃，差点摔倒。
这可是天大的好机会！不用下地干活，还有大洋拿！二狗子无论如何，也要尽力争取。
前些日子，孙大成主动找他和解，还道了歉。这说明，孙大成已经不会再惦记他媳妇翠花了。二狗子心里那点疙瘩，早就被活命的念头给磨平了。
孙大成看着他那副可笑又可怜的模样，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行！
一个字都没说，但那坚决的态度，像一盆冰水，浇灭了二狗子心里最后一点火苗。
他急了，脸涨得通红，脱口而出：“那我媳妇！我媳妇翠花行不行？她今年才二十六，还没到三十岁！”
话一出口，周围顿时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了二狗子身上。那眼神里，有鄙夷，有不解，还有一丝看好戏的促狭。
为了钱，连自己婆娘都舍得送出去？还是送到孙大成这个煞神手底下？
二狗子的脸，瞬间红了又白，白了又青。他知道别人在想什么。可是，他顾不上了。家里已经快揭不开锅了，翠花跟着他，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尊严？脸面？那能当饭吃吗？
孙大成的目光，微微动了一下。
他本来只想找些没嫁人的黄花大闺女，省去许多麻烦。不过，小媳妇……似乎也可以考虑。
尤其是，翠花！
他想起了那个悄悄给自己送信，要跟他私奔的女人。
他点了点头。
还是没说话，但这个点头，在二狗子眼里，不亚于天降纶音！
他像是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瞬间忘了所有的羞耻和尴尬，弯腰捡起地上的拐杖，一瘸一拐，却又用尽了全身力气，撒丫子就往家的方向跑。
这天大的好事，他必须要占上一份！
至于自己媳妇和孙大成之间那些不清不楚的过往？去他娘的！活下去才最重要！
看着二狗子那仓皇又兴奋的背影，黄仁贵心里那点疑虑，也打消了。
他瞬间就想通了。
是啊！管他男女，年轻人总比这群走道都喘的老家伙强！孙大成这主意，不错！高明！
“还愣着干什么！”黄仁贵冲着管家孙贵吼了一嗓子，“赶紧带人去！挨家挨户地通知！就说孙队长招兵，只要三十岁以下的年轻女人！有饷银拿！”
那二十几个眼巴巴盼着的老人家，彻底没了指望。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写满了不情不愿，最终还是叹着气，骂骂咧咧地散去了。
“真是瞎胡闹！女人能干什么？”
“就是，还不如让我们这些老家伙上呢！”
……
黄家大院门口，很快又重新热闹起来。
村子里年轻的姑娘和小媳妇们，陆陆续续地来了。她们大多穿着打着补丁的旧棉袄，脸上带着菜色，但那双眼睛里，却闪烁着一丝好奇和期待。
人群里，翠花低着头，两只手死死地绞着衣角，恨不得在地上找条缝钻进去。
她不想来。
她真的不想来。
她没脸见孙大成。
那个男人，曾经是她昏暗生活里唯一的光。她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想要抓住那束光，跟他一起逃离这个吃人的地方。
可是，他拒绝了她。
拒绝得那么干脆，那么无情。
从那天起，她就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再也抬不起头来。
可她的丈夫，那个她曾经以为可以依靠一辈子的男人，却在今天早上，几乎是把她从床上拖了下来，用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狂热语气，逼着她来这里。
“去！必须去！这是咱们家翻身的机会！孙队长亲口答应的！有大洋拿！有了钱，咱们就不用再挨饿了！”
二狗子通红的眼睛里，闪烁着贪婪和希望。
翠花看着他，心一点一点地冷了下去。
她来了。
像一具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站在人群里，不敢抬头去看那个站在台阶上，如同一尊战神的男人。
除了她，人群里还有两个姑娘，尤为显眼。
尹家的小女儿，桃花。
老三家的小女儿，杏桃。
她们俩，都曾是各自家里，想要嫁给孙大成的人选。只是谁也没想到，孙大成会因为一桩冥婚，入赘了黄家，成了黄家的上门女婿。
此刻，在桃花和杏桃的眼里，孙大成已经不是那个穷得叮当响的卖力气的汉子了。
他是英雄！
是一夜之间，就干掉了张团练那伙恶霸，为柳树湾除了大害的真英雄！
他站在那里，不说话，就有一股让人心头发颤的威势。那张棱角分明的脸，那挺拔如松的身姿，无一不让这些情窦初开的少女，心神摇曳。
她们看着孙大成，眼里全是毫不掩饰的崇拜和爱慕。
孙大成扫视了一圈面前这三十多个女人。
她们叽叽喳喳，交头接耳，像一群进了城的鸭子，好奇，兴奋，又带着一丝不安。
“好！”
孙大成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声炸雷，瞬间让所有嘈杂都停了下来。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他。
“听我口令！向右转！”
一声令下。
院子门口，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三十多个姑娘，像一群无头的苍蝇，嗡的一下就炸开了。
有的往左转，有的往右转，有的压根就没动，还有两个，直接转了个三百六十度，面对面撞在了一起。
桃花和杏桃也懵了，她们慌乱地看着旁边的人，不知道该跟着谁转。
翠花始终低着头，她听到了口令，身体下意识地就向右转了半步，可看到周围乱糟糟的景象，她又犹豫了，停在了原地。
黄仁贵站在一旁，看得直摇头。
就这？还想拿枪？
孙大成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只是用冰冷的目光，看着这一切。
“所有转错方向的，还有没转的，出列！”
他的声音，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命令。
那些转错了的，没转的姑娘们，都愣住了。
“为……为什么啊？”一个胆子大的姑娘忍不住问道，“不就是转个身吗？这也要淘汰？”
“是啊！这也太严了吧！”
“我们左右分不清，多练练不就行了？”
被淘汰的姑娘们顿时不乐意了，议论纷纷，觉得孙大成是在故意刁难她们。
孙大成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左右都分不清，上了战场，就分不清敌我！”
他猛地一声怒吼，声如洪钟，震得所有人耳膜嗡嗡作响！
“到时候命令你向右射击，你枪口一转，打死的是你身边的姐妹！这个后果，你们谁担得起？”
整个场面，瞬间鸦雀无声。
那些原本还满腹牢骚的姑娘们，一个个脸色煞白，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她们这才意识到，这不是在过家家。
这是要玩命的！
被淘汰的十几个人，垂头丧气地走出了队列，满脸的不甘和懊悔。她们失去的，不仅仅是一次拿枪的机会，更是一份能让全家吃饱饭的活计。
场上，还剩下二十来个人。
桃花和杏桃，都侥幸留了下来。
翠花也留了下来。她刚才虽然犹豫，但最后还是转对了方向。
孙大成亲自下场。
他从队列的第一个人开始，逐个检查。
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在每个姑娘身上刮过。
“太胖，出列。”
“太瘦，风一吹就倒，出列。”
“手上有冻疮，连枪都握不稳，出列。”
他的标准，苛刻到了极点。每一个被淘汰的人，他都会给出一个不容辩驳的理由。
很快，又有几个人被刷了下去。
队伍里，只剩下了不到二十人。
气氛，变得越来越压抑。
剩下的姑娘们，一个个紧张得手心冒汗，连大气都不敢喘。
孙大成走到队伍的最前面，目光扫过剩下的人。
“很好！”
他吐出两个字，让姑娘们稍微松了口气。
然而，他接下来的话，却让所有人，都再次瞪大了眼睛。
“现在，所有人都把鞋脱了。”
什么？
脱鞋？
在这大冷的天？还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姑娘们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在这个时代，女人的脚，和女人的脸一样重要，是不能随便给外人看的。
“孙队长……这……这是要做什么？”桃花红着脸，小声地问道。
“检查平足。”孙大成的回答，简单直接。“平足的人，不能长时间站立和奔跑，不适合当兵。这是规矩。”
他没有多余的解释。
他的话，就是规矩。
姑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然满心羞涩和不情愿，但一想到那白花花的大洋，一想到能跟着这位英雄做事，还是咬着牙，一个个蹲下身，开始脱鞋。
躲在正堂门后，悄悄往外看热闹的王玉霞，脸颊突然一阵滚烫。
脱鞋？
检查脚！
她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一个画面。
就是在这个院子里，这个男人，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时候。
当时，她不小心崴了脚，脱了鞋子，露出了那只白皙如玉的脚。
她清楚地记得，孙大成当时看她脚的那个样子。
那不是简单的看。
那是一种……痴迷。
是一种男人看女人时，才会有的，带着滚烫温度的，充满了占有欲的目光。
从那以后，他就变了。
他看自己的目光，也变了。
原来……原来他喜欢看女人的脚！
这个发现，让王玉霞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又羞又恼。
“色坯！”
她靠在冰冷的门板上，感觉自己的脸颊烧得厉害。
“专门喜欢看女人的脚，不是好东西！”
王玉霞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声。
可是，她的目光，却像是被磁石吸住了一样，怎么也无法从院子里那个男人的身上移开。
她看着他蹲下身，一个一个地，检查着那些姑娘们赤裸的脚。
他的动作，很专业，很认真，没有任何轻佻的意思。
可王玉霞的心，却跳得越来越快，越来越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