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槌破云而至，裹挟着滚滚雷火，槌首镶嵌的那半枚斑驳道牌在电光中明灭不定，我看得分明，那正是爷爷当年亲手刻下的“承”字残片！
山坡上，韩九娘仰头疾呼，声音凄厉，在风雷中几乎被撕碎：“那是‘问天槌’！祖师立下宗门时曾对天立誓：唯有道心能通苍生者，方可执此槌，鸣此钟！”
可那雷霆竟不落于地，而是如同活物一般，在半空中编织成一张无形的巨网，将那第九槌死死困住。
雷云深处，槌身剧烈震颤，发出的不是金石之音，而是不甘的悲鸣。
它像是陷入了一个无形的牢笼，仿佛天地本身都在拒绝这场聚合，不许这代表着“承”接万民之愿的一槌归位。
“小九！日本人快到了！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山腰处，赵铁锤扯着嗓子怒吼，他的声音里带着绝望的焦急。
我甚至能听到远处引擎的轰鸣声正由远及近，那是死亡的脚步。
我凝视着雷云深处那挣扎的光影，在那一瞬间，心中忽然一片澄明。
我明白了，这一关，不是用蛮力打出来的，是“扛”出来的。
我大步流星，缓缓走向那口青铜巨钟。
在无数惊愕的目光中，我解下腰间的法袋，摘下脖颈的护身符，脱去身上一切带有法力的饰物，只留下一身再普通不过的粗布短褂。
胸口，那枚爷爷留下的玉佩第八碎片烫得惊人，一幕幕画面在脑海中闪过，最后定格在爷爷日记本最后一页那潦草却力透纸背的字迹上：“若有一日，钟欲响而天不许……那就替这天下百姓，顶一次天。”
我深吸一口气，不再有丝毫犹豫，盘膝坐于钟底。
在众人不敢置信的注视下，我双掌猛地贴在冰冷坚硬的土地上，体内的真气不再顺行周天，而是以一种自毁般的方式，悍然逆转！
我不是在运功，我是在将自己的血肉经脉，化作一道连接天地的导流渠，主动引动这长城之下沉寂了千百年的龙脉残息，与钟内积压了七十年的无尽怨气产生共鸣！
“你疯了？”韩九娘失声尖叫，脸上血色尽褪，“你这是在主动召引反噬劫雷！会神魂俱灭的！”
我死死咬住牙关，腥甜的血液瞬间弥漫了整个口腔，却一字一句地清晰说道：“我韩九不求飞升，不求长生，只求这一声钟响，能替他们……撞出去！”
话音未落，天空中的雷云仿佛被彻底激怒，一道儿臂粗的紫雷撕裂苍穹，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不偏不倚，正中我的头顶百会穴！
我只觉得整个头颅仿佛被巨斧劈开，眼前一片血红，滚烫的鲜血不受控制地从七窍中喷涌而出。
但我没有倒下，反而借着这股冲击力，将心头凝聚的一口纯阳真火猛地喷向钟腹！
“嗡”的一声闷响，青铜钟体在雷击与真火的双重刺激下，竟泛起一层淡淡的红光，助其升温，抵抗着来自天地的威压。
不等我喘息，第二道雷电接踵而至，这次的目标是我的左肩。
咔嚓一声脆响，雷光过处，我的左臂肩骨被应声轰断，整条手臂软软地垂了下去。
剧痛让我几乎昏厥，我猛地将那把随身的桃木剑插入身旁的土地，用剑身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右手独臂指天，以体内残存的法力，勾连起那些早已化作灰烬的百姓血书。
无数道微弱的念力汇聚而来，在我的头顶上空，竟结成了一道由血色念力组成的“万人愿盾”！
第三道雷霆落下时，那山坡上百余名乡亲，无论是老人还是孩子，竟不约而同地挺直了胸膛，用尽全身力气，齐声高喊：“我不跪——！”
声浪冲霄，带着一股宁死不屈的决绝，竟让那翻滚的雷云都为之迟滞了三息！
就是这三息！
那一刻，我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
我知，我不是一个人在扛。
天空中，被困住的第九槌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来自人间的浩荡意志，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长鸣，猛地挣脱了雷霆的束缚！
它化作一道青色流光，轰然嵌入其余八槌交汇之处。
九道裂痕瞬间弥合，整支槌体浑然一体，泛起青铜与血玉交织的奇异光泽，古朴而又惨烈。
成了！
可天罚未止。
雷云漩涡的中心，一道碗口粗细、灿烂到极致的金雷，自九霄云外直贯而下！
它的目标，却并非刚刚合一的钟槌，而是那枚仍静静置于钟顶、象征着宗门权柄的掌门印信！
雷火焚尽青玉螭钮，在印信化作灰烬飘散之际，空中竟凭空浮现出八个龙飞凤舞的古篆大字：“道归于众，不在独尊。”
字迹停留数息，随风而散。
韩九娘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泪水混合着雨水滚滚而下，哽咽道：“爷爷……原来他……他早就算到会有这一天……”
我抹去脸上的血污，独臂撑着桃木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我伸手，一把握住了那支刚刚九九归一、依旧滚烫的问天槌。
那温度，仿佛是万民心跳的温度。
“现在，”我的声音沙哑，却无比坚定，“轮到我们说话了。”
我将那沉重无比的九合一钟槌高举过头。
巨钟仿佛有所感应，发出一阵如泣如诉的嗡鸣，一道道细密的裂缝中，开始渗出丝丝缕缕的赤色雾气。
那不是怨气，也不是煞气，那是这七十年间，牺牲在这片土地上的战魂与千万百姓的血泪祈愿交融所化，至刚至烈的“民心煞”！
远处，日军装甲车的轮廓已经清晰可见，距离我们已不足三百米，黑洞洞的机枪口开始喷吐出死亡的火舌，子弹打在山石上，迸溅出点点火星。
赵铁锤
“等等！”我却猛然挥手，制止了他的动作。
在所有人不解的目光中，我以槌为笔，以我满身的鲜血为墨，在身前的虚空中，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划下了这惊天动地的一符。
这一符，不是镇邪，不是召鬼，更不是引雷。
而是一个顶天立地，充满了质问与不屈的大写的——“问”！
字成刹那，整座古老的长城仿佛从沉睡中苏醒了过来！
砖石缝隙间，浮现出无数个模糊而又坚毅的身影。
他们穿着不同年代的衣甲，手持着长矛、大刀、弓弩、火铳……那是千百年来，守护着这片土地的英灵！
他们无声地站立在城墙之上，齐齐转头，望向东方那即将破晓的天际。
天边，晨曦初露，却红得像血。
我没有立刻敲钟，而是缓缓转身，望向那片沉默的山坡，望向那些在黑夜里曾与我一同默念过“我不跪”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