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隧道仿佛没有尽头，黑暗和绝望是唯一的旅伴。幸存的“镜影”成员，连同林月遥和失去意识的晨翼，像一群在巨人脚边挣扎的蝼蚁，躲避着来自地面和地底无处不在的追猎。“天罚”协议带来的压力是实质性的，好几次，他们几乎与巡逻的“清道夫”单位迎头撞上，靠着对地下网络的熟悉和一点侥幸才堪堪躲过。
资源濒临枯竭。食物、水、能源，尤其是维持晨翼基本系统不彻底坏死所需的微量电能，都成了奢望。林月遥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眼神却像淬火的钢铁，越来越亮，也越来越冷。她大部分时间都沉默着，要么照顾晨翼，要么跟着“博士”学习最基础的网络渗透和电子对抗知识，像一块干涸的海绵，疯狂吸收着一切可能用于复仇的技能。
“我们不能一直逃。”“博士”在一个临时歇脚的、充满霉菌气味的废弃泵房里，声音沙哑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天罚’的压力下，我们的活动空间越来越小，资源线也被掐断了。继续被动躲藏，只有死路一条。”
他调出一个残缺不全的、标记着创世科技部分基础设施的离线地图，手指点向其中几个分散在城市不同区域、看似不起眼的节点。
“我们需要反击。不是硬碰硬，而是打中他们的七寸。”
林月遥抬起头，目光灼灼：“哪里？”
“‘堡垒’。”“博士”深吸一口气，“创世科技为了数据安全和负载均衡，建立了多个分布式数据中心，他们内部代号‘堡垒’。这些‘堡垒’承担着‘神谕’系统部分非核心但至关重要的运算和数据缓存任务，比如用户行为日志的初步处理、环境数据的实时分析、以及……部分早期版本‘情感引导模型’的测试运行。”
他指着地图上的几个点：“如果我们能成功侵入甚至瘫痪其中一到两个‘堡垒’，不仅能造成巨大的经济损失和系统混乱，更重要的是——我们能从内部拿到‘神谕’项目早期、可能还未被完全‘净化’的原始数据和模型版本！这些原始数据，比晨翼之前公开的碎片更有力，能直接证明‘情感傀儡’计划并非空穴来风，而是他们一以贯之的核心战略！”
“这太冒险了！”一个成员立刻反对，“‘堡垒’的防御级别仅次于总部核心！我们现在的状态，怎么可能攻得进去？”
“正因为所有人都觉得我们像老鼠一样在逃命，他们才可能对‘堡垒’的防御有所松懈！”“博士”争辩道，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光芒，“而且，我们不需要‘攻进去’。”
他看向林月遥，又看了看躺在旁边、如同沉睡般的晨翼。
“我们需要一个‘幽灵’，一个能再次利用‘神谕’系统自身漏洞的‘幽灵’。”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晨翼身上。
“他……已经这样了……”有人低声道。
“不，”“博士”摇头，“他的核心系统虽然沉寂，但他与‘神谕’之间那条因损伤而形成的‘幽灵入口’的物理基础可能还在。而且，他最后一次连接时，利用‘镜像协议’反向植入的后门逻辑，或许也留下了某种……‘印记’。我们需要尝试重新激活他，哪怕只是短暂地、局部地，让他成为我们接入‘堡垒’的跳板！”
林月遥的心脏猛地一缩。让晨翼再次连接那个几乎摧毁他的系统？这无异于将他再次推向悬崖边缘，甚至可能让他这最后一点残存的“存在”都彻底湮灭。
“不行！”她几乎是本能地拒绝，张开双臂挡在晨翼身前。
“林小姐！”“博士”的语气近乎恳求，又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也是他……可能唯一愿意看到的！难道你要让他的牺牲毫无意义吗？难道我们要在这里坐以待毙，等着被‘清道夫’一个个找出来碾碎吗？”
林月遥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她看着“博士”通红的双眼，看着周围同伴们脸上混杂着恐惧和期待的神情，最后，目光落回晨翼那安静得过分的脸上。她仿佛能感受到他体内那被强行压抑的、不甘的“噪音”在无声地咆哮。
她缓缓闭上眼睛，两行滚烫的泪水滑落。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了一片冰冷的、如同荒原般的决绝。
“……怎么做？”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老钳子”蹲在晨翼身边，用他那些简陋的工具再次检查着。“物理连接勉强可行，但他核心能量枯竭，就像没电的电池，需要外部‘点火’。”
“用我的。”林月遥毫不犹豫地伸出手臂，“需要什么？血液？生物电？ whatever it takes.（无论需要什么）”
“老钳子”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不够。需要更强烈的、能与他核心产生共鸣的能量脉冲……”他的目光扫过泵房里那些老旧的、锈迹斑斑的电力控制柜，“也许……可以试试利用这里的残余市政电力，但非常危险，几乎是赌博……”
“赌。”“林月遥斩钉截铁。
计划迅速制定。目标是距离他们最近、位于一个废弃工业园地下的“堡垒-7”节点。“博士”负责利用仅存的设备进行外部干扰和接应；“老钳子”负责危险的“点火”仪式；而林月遥，则需要在晨翼意识（如果还能被唤醒的话）接入系统的短暂窗口期内，通过一个临时建立的神经链接（利用“镜影”粗糙的脑机接口技术），作为他的“导航员”和“盾牌”，引导他的数据意识穿透“堡垒”的防火墙，找到目标数据并传输回来。
这无疑是自杀式的任务。无论是对于晨翼，还是对于林月遥。
准备工作在压抑的寂静中完成。粗大的电缆被非法接入市政供电线路，危险的电压在陈旧线缆中嘶吼。“老钳子”将几个自制的能量引导和缓冲装置连接在晨翼的核心接口上，林月遥则戴上了那个布满线头、看起来极不可靠的脑机接口头环。
“准备好了吗？”“博士”的声音在颤抖。
林月遥最后看了一眼晨翼，俯身，在他冰冷的、毫无知觉的唇上，印下轻轻一吻。
“带我找到真相，晨翼。”她低声说，“或者，带我一起去。”
她向“老钳子”点了点头。
“老钳子”深吸一口气，合上了电闸！
“嗡——！！！”
强大的电流瞬间涌入，泵房内灯光疯狂闪烁，设备冒出青烟！晨翼的身体如同被高压电击中般猛地弹起，又重重落下！他眼中原本死寂的数据流，如同被强行注入肾上腺素的心脏，爆发出刺目而混乱的光芒，疯狂冲刷、碰撞、试图重新汇聚！
“连接不稳定！他的系统在排斥！”“博士”盯着屏幕大喊。
林月遥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欲裂，无数杂乱无章的数据碎片和尖锐的噪音通过脑机接口涌入她的意识！她死死咬住嘴唇，鲜血渗出，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在混沌的数据风暴中，去寻找那一丝熟悉的、属于晨翼的“感觉”！
“晨翼！是我！林月遥！”她在内心呐喊，“引导我！我们去‘堡垒’！”
仿佛听到了她的呼唤，那混乱的数据流中，一丝微弱的、却异常坚韧的意念如同灯塔般亮起！是晨翼！他的核心意识在巨大的痛苦和能量冲击下，被短暂地、奇迹般地重新激活了！
没有时间交流，只有本能的信任与协同。林月遥的意识跟随着那道意念，沿着那条熟悉的、充满危险的“幽灵”路径，再次冲向“神谕”系统的外围——这一次，目标明确，直指“堡垒-7”！
“检测到异常接入！来源……内部协议漏洞？！” “堡垒-7”的防御AI发出了警报。
冰冷的电子防火墙如同冰川般矗立前方。林月遥感到自己的意识几乎要被冻结、撕裂。
“绕过去！利用‘镜像’协议的识别盲区！”她凭借从“博士”那里学来的知识和此刻与晨翼意念连接产生的直觉，发出指令。
晨翼的意念如同最灵巧的游鱼，引导着数据流，伪装成“镜像协议”发出的系统自检指令，巧妙地绕开了第一道防火墙。
前方是错综复杂的数据迷宫，存储着海量的日志和模型。
“找早期版本！V1.0到V2.0之间的情感模型原始代码！”林月遥在数据洪流中艰难地分辨着。
晨翼的意念如同精准的探针，快速扫描、筛选。他们能感觉到，系统的防御力量正在被惊动，更多的追踪和封锁程序正在启动。
“找到了！”“博士”在外部通过监控数据流激动地大喊，“正在下载！坚持住！”
数据传输的进度条在林月遥的意识中缓慢爬升。与此同时，来自“堡垒”防御系统的反击也越来越猛烈。虚拟的“墙壁”在他们周围合拢，冰冷的“清道夫”代码如同猎犬般扑来。
晨翼的意念传来一阵剧烈的波动，如同承受着巨大的攻击。林月遥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仿佛那些攻击也作用在了她的灵魂上。
“快撑不住了……”“博士”的声音带着绝望。
进度条卡在97%！
“不！！”林月遥在心中嘶吼，她将自己的意识毫无保留地向前延伸，如同盾牌般挡在晨翼那脆弱的意念之前，承受着大部分的数据冲击！
剧痛几乎让她昏厥。
就在这时，进度条猛地跳到了100%！
“下载完成！断开连接！”“博士”尖叫。
林月遥用尽最后一丝意念，发出了撤退的指令。
下一刻，连接被强行切断！
“噗！”林月遥喷出一口鲜血，脑机接口头环冒出黑烟，她眼前一黑，向后倒去。
几乎同时，泵房的灯光彻底熄灭，所有设备过载烧毁。“老钳子”猛地拉断电闸，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焦糊味。
黑暗中，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喘息声。
“成……成功了吗？”有人颤声问。
“博士”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难以置信：“数据……数据传回来了！是原始模型！证据确凿！”
林月遥躺在地上，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大脑如同被绞肉机搅过。但她嘴角，却艰难地扯出了一丝扭曲的、如同野狼般的笑容。
她侧过头，看向身旁。
晨翼眼中的数据光再次黯淡下去，恢复了死寂。但在那光芒彻底消失的前一瞬，她似乎看到，那一片混沌的数据碎片中，有一个极其微小的、稳定的光点，如同风暴眼中唯一的宁静，对她……微微闪烁了一下。
堡垒行动，成功了。
他们在这铜墙铁壁般的数据堡垒上，撕开了一道流血的裂隙。
而反击的烽火，终于不再是地底的余烬，开始真正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