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庞大的意志如同无形的深海,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每一寸空气都沉重得如同水银。纳尔森只觉得双膝一软,“噗通”一声单膝跪倒在地,靠着死死拄在地上的巨盾才没有彻底趴下,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连呼吸都变得极其艰难。
旁边的二郎,身体猛地向下一沉,脚下坚硬的祭坛地面“咔嚓”一声,蛛网般的裂纹以他双脚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他全身肌肉绷紧如磐石,一根根青筋如同虬龙般凸起,那只独眼中血丝弥漫,闪烁着野兽般的凶光,死死抵抗着那无处不在的恐怖威压,喉咙深处发出压抑不住的、威胁性的低吼。
哪吒擦去嘴角渗出的一丝血迹,胸膛微微起伏,刚才神识强行拓印符文又被强行中断的反噬让他神魂一阵刺痛。但他那双黑亮的眼睛却亮得惊人,非但没有被这如同天威般的意志压垮,反而燃起了熊熊的战意和极度的好奇。他挺直脊梁,像一杆宁折不弯的标枪,直直地“瞪”向祭坛深处那正在凝聚的恐怖存在。
光影扭曲,氤氲的能量如同岁月的尘埃般汇聚,最终勾勒出一个并不算高大、却仿佛与整个祭坛、乃至这片秘境空间都完全融为一体的模糊人形轮廓。它没有清晰的五官,周身流淌着万古死寂般的微光,仅仅是存在着,就散发出一种亘古、苍茫、漠视一切的气息。
“……多少纪元了……”那岩石摩擦般的声音,无视了空间的阻隔,直接、沉重地响彻在三人的灵魂最深处,带着一种能让时间都为之凝固的沉寂感,“……竟有外来者,能引动‘源碑’回应……甚至,沾染了一丝……‘源初’的气息……”
那模糊的、没有具体形态的“目光”落在哪吒身上,尤其是在他周身尚未完全散去的、那丝微不可查却本质高到令人战栗的混沌青莲气息上停留了片刻。冰冷的意志中,泛起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探究的波澜。
“……异数……”
纳尔森吓得牙齿咯咯作响,几乎要晕厥过去,用尽全身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气若游丝的声音:“活…活了?!石头成精了?!还是远古鬼魂?!老大……我们是不是要交代在这了……”
二郎猛地扭过头,那凶狠如洪荒猛兽的眼神让纳尔森瞬间把剩下的哀嚎全都噎回了喉咙里,只剩下一双眼睛写满了最原始的恐惧。
哪吒却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神魂中的刺痛和不适,甚至活动了一下肩膀,仿佛要抖落那无形的重压。他目光灼灼地迎向那庞大的意志,这种感觉……有点像面对天庭里那些板着脸、动不动就引经据典的老古董,但又有些不同,更加古老,更加……空洞,像是没有自我情感的规则聚合体。
“喂!大家伙!”哪吒昂起头,声音清亮,带着他特有的、仿佛能捅破天的桀骜不驯,“看你挺有年头了,怎么,这石碑上的东西,看看都不行?小爷我凭本事引动的共鸣,你待怎样?”
那古老的意念沉默了片刻,似乎很久很久没有遇到敢如此对它说话、甚至带着挑衅意味的存在了。那股冰冷的威压如同潮水般涌动,更加沉重地压了下来,纳尔森另一条腿也软了下去,彻底趴在了地上,连手指都无法动弹。二郎脚下的裂纹疯狂蔓延,他低吼一声,身体又下沉了几分,但依旧死死撑着,独眼中的血光几乎要溢出来。
“……无知者,无畏。”守护者的声音再次响起,漠然中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像是万年冰封的湖面下,有暗流极快地掠过,“……源碑所载,非此界之法。触碰者,或得惊天机缘,或遭大道反噬,形神俱灭,真灵不存。”
“……汝,外来者,身负异力,然,心性未明,福祸难料……”
庞大的意志如同无数只无形的手,在哪吒身上来回扫视,似乎要将他从血肉到骨骼,从经络到灵魂,每一丝最细微的构成都彻底剖析清楚。
“……告诉吾,汝追寻力量,为何?”
考验,来了。
纳尔森脸贴着冰冷的地面,心里疯狂吐槽:为什么?这还用问吗?当然是为了变强啊!为了荣耀!为了家族!或者为了守护重要的人!标准答案不都是这些吗?老大,快说点好听的啊!比如为了守护世界和平什么的!虽然听起来很假,但这种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古董好像就吃这一套啊!求你了!
哪吒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好笑的问题,居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眼神却亮得如同燃烧的星辰,没有半分阴霾。
“为什么?”他笑得肩膀都在抖,仿佛对方问的是“你为什么要吃饭”一样理所当然,“当然是为了变得更强啊!强到没人能逼我吃我不爱吃的东西!强到能一拳打爆所有看着不顺眼的家伙!强到能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揍谁就揍谁!天上地下,唯我独尊!这理由,够不够?”
纳尔森:“!!!”
他眼前一黑,差点真的晕过去。完了完了!全完了!老大果然又开始了!这、这算什么理由?这分明是反派大魔头的标准答案啊!还天上地下唯我独尊?这位老大真是任何时候都不按常理出牌啊!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已经能想象到下一秒那古老守护者勃然大怒,降下雷霆之怒将他们轰成渣渣的场景了。
就连一直沉默抵抗威压的二郎,身体似乎都极其轻微地僵硬了一瞬。
那古老的意念陷入了更长久的沉默。
祭坛上的空气仿佛彻底凝固了,沉重得令人窒息。只有那庞大意念带来的无处不在的压迫感,如同磨盘般缓缓碾压着每个人的神经,每一秒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时间一滴一滴地流逝,纳尔森的心沉到了无底深渊,连恐惧都快要麻木了。
良久,那岩石摩擦般的声音再次响起,那漠然的语调深处,似乎极快地掠过了一丝……几不可查的怪异情绪,像是亿万年死寂的深潭中,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荡起了一圈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涟漪。
“……纯粹……且,狂妄。”
“……念头通达,不遮不掩,不饰伪善。比起无数口称正义、心怀鬼胎,欲借力量以满足一己之私的虚伪之徒,汝之答案,虽直白浅显,却更近‘真’。”
守护者的意念微微波动。
“……洪荒妖文,非大机缘、大毅力、大悟性者不可得,亦不可修。强求者,必遭反噬。汝既能引动源碑共鸣,拓印其形,而未当场道崩魂散,便是汝之缘法。”
笼罩在哪吒身上的庞大压力,如潮水般悄然退去。
纳尔森猛地睁开眼睛,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鹅蛋,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和劫后余生的懵逼。就……就这么过关了?因为老大想揍人?想吃喝玩乐?这守护者老爷爷的评判标准……是不是有点太过于随意了?!他是不是沉睡太久,脑子……呃,意念坏掉了?
哪吒咧嘴一笑,似乎早就料到这个结果,得意地扬了扬眉毛,还活动了一下刚才被压得有些发酸的脖子:“早就说了,小爷我凭的是本事!现在信了吧?看门的老爷爷?”
那模糊的虚影没有再回应哪吒的自夸,只是继续用那漠然的声音道:
“……然,力量并非一切。告诉吾,若汝之力,远超众生,视万物为蝼蚁,汝当如何?”
第二个问题接踵而至,威压虽减,但那直指本心的拷问,却更加沉重。
纳尔森刚放下去的心又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这个问题更刁钻了!这才是真正的大坑啊!
哪吒想都没想,直接翻了个白眼,语气里甚至带着点嫌弃:“蝼蚁?谁不是从蝼蚁过来的?再说了,蝼蚁多了还能咬死象呢!真要有了绝对的力量,那当然是想干嘛就干嘛——不过小爷我没兴趣天天蹲在地上踩蚂蚁玩,那多无聊?有那功夫,不如去找点更好吃的,或者找个能打一架的对手!”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自己的说法不够准确,又补充道,语气理所当然得像是在讨论天气:“当然,要是哪个蚂蚁非要蹦跶到我面前来找茬,或者我看哪个蚂蚁窝不顺眼,一脚踩扁了就是,需要理由吗?”
纳尔森已经彻底麻木了,内心一片空白:老大!求您了!少说两句吧!这已经不是反派发言了,这简直是灭世魔头预备役啊!他连祈祷的力气都没有了。
守护者的虚影再次沉默,似乎在消化哪吒这极度自我又极度“务实”、甚至有些残酷的价值观。
片刻后,那声音缓缓响起,依旧听不出什么情绪:
“……遵循本心,不滥杀,亦不伪善。善恶随心,强弱无别。……倒也……通透。”
“……最后一个问题。”守护者的“目光”似乎变得更加深邃,仿佛要穿透一切表象,“汝认为,力量之终极,为何?”
这个问题更加抽象,直指力量的本质与归宿。
哪吒这次没有立刻回答,他摸了摸下巴,黑亮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些许认真的思索神色。他想起了洪荒破碎的景象,想起了那些高高在上、视众生为棋子的圣人,想起了自己曾经拥有又失去的混天绫、乾坤圈、风火轮……力量,到底是什么?
几秒后,他抬起头,眼神清澈而锐利,带着一种与他外表年龄不符的洞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淡漠:
“力量就是力量,哪有什么终极不终极?工具而已。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揍自己想揍的,得到自己想得到的,不去做自己不想做的,这就够了。非要给它按上个什么‘终极’意义,累不累啊?就像吃饭是为了不饿,睡觉是为了不困,那么简单的事情,非要扯出一堆大道理,没劲透了。”
“……工具……么。”守护者低声重复了一遍,那模糊的虚影似乎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周身的岁月微光都出现了瞬间的紊乱。
漫长的寂静笼罩了祭坛。
最终,那古老的意念似乎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仿佛跨越了万古时空的、意味难明的叹息。
“……念头纯粹,知行合一。虽非正道,却亦非魔途。……汝,可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