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
这场魁地奇的结局,并未因奥利弗·伍德那孤注一掷的坚持而有半分悬念的偏移。
格兰芬多输了。
一场彻彻底底、令人窒息的惨败。
连解说席上向来激情澎湃的李·乔丹,到最后也彻底失了声,只剩下话筒里传出的、断断续续的沉重叹息和难以掩饰的惋惜。
终场的哨声尖锐地划破霍格沃茨球场上空铅灰色的云层,却没能带来任何解脱感,反而像是一把钝刀,切割着格兰芬多看台上死寂的空气。
拉文克劳的蓝色浪潮在看台一侧爆发,欢呼声、尖叫声汇成一片胜利的海洋。
他们的找球手艾达·洛夫莱斯高高举起手中那挣扎着的金色飞贼,阳光偶尔刺破云隙,在飞贼的金翅上折射出冰冷的光芒——那150分,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更是对格兰芬多整场徒劳挣扎的无情宣判。
格兰芬多的队员们缓缓降落在地面上,扫帚拖曳着,像垂死的翅膀。
追球手们脸上写满了疲惫和未退的潮红,汗水混合着不甘的痕迹。
弗雷德和乔治落在最后,一向狡黠的脸上此刻只剩下空茫,游走球棒无力地垂在身侧。
他们确实让艾达·洛夫莱斯狼狈不堪,但显然还不够。
而奥利弗·伍德,是最后一个落地的。
那身金红相间的队袍在微风中微微晃动,衬得他面色苍白如纸。
他定定地站在原地,而后转身抬头,目光空洞地投向球场的另一端——格兰芬多的球门柱。
那三根圆环,在他近乎偏执的守护下,今天确实只被洞穿了寥寥数次,是他拼尽全力兑现的承诺。
然而此刻,那空荡荡的圆环在灰暗的天光下,却像三个巨大的、无声的嘲弄。
他倾尽所有守护的东西,在失去金色飞贼的巨分面前,变得毫无意义。
他像一尊被雨水冲刷过的、褪了色的雕塑,所有的火焰,所有的斗志,所有的孤勇,都在那终场哨响的一刻彻底熄灭了。
剩下的,只有一片被彻底焚毁、寸草不生的荒芜。
他甚至没有力气流露出痛苦,巨大的失落感抽干了他所有的情绪,只留下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空洞。
世界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他自己沉重而缓慢的心跳,一声,又一声,敲打在废墟之上。
科拉站在赫奇帕奇的看台上,周围是陷入狂喜的队友和同学们。
蜂蜜公爵的糖果被抛向空中,黄油啤酒的泡沫在阳光下闪烁(即使天色阴沉,那金色依旧刺眼),欢呼声浪几乎要掀翻看台的顶棚。
魁地奇杯!
多年的等待终于成真!
巨大的喜悦像暖流般包裹着她,嘴角本能地想要上扬。
然而,就在这狂喜的漩涡中心,科拉的目光却无法从球场中央那个孤零零的金红色身影上移开。
奥利弗·伍德那空洞的姿态,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她心中膨胀的欢乐气泡。
她看着他那失去所有光彩的背影,看着他面前那空荡的、象征着徒劳的球门,胜利的滋味在舌尖骤然变得复杂难辨。
是的,他们赢了。
赫奇帕奇赢了。
但这胜利建立在奥利弗·伍德如此彻底、如此残酷地失败的基础之上。
是建立在哈利·波特躺在医疗翼,而他的队伍在失去核心后悲壮地走向必然失败的结局之上。
欢呼声在科拉耳边变得有些模糊、遥远。
她手中下意识接过塞德里克递来的、象征胜利的金黄色旗帜,那鲜亮的颜色此刻却显得有些刺目。
她勉强扯了扯嘴角,回应着队友的拥抱,但那笑容并未到达眼底。
一股强烈的、带着铁锈味的愧疚感,混合着对奥利弗那巨大空洞的深切同情,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口,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拉文克劳的庆祝还在继续,艾达·洛夫莱斯被他的队友们高高抛起。
格兰芬多的队员们开始互相搀扶着,沉默地走向更衣室入口,背影萧索。
只有奥利弗,依旧一动不动地钉在原地,仿佛与那片他为之付出一切的草坪融为了一体。
魁地奇金杯在奖杯收藏室闪耀着诱人的光芒,等待它的主人。
但科拉知道,当她真正举起那座梦寐以求的奖杯时,眼前挥之不去的,一定是这片灰暗天空下,那三个空荡的球门环,和球门前那个被抽空了灵魂的、金红色的孤影。
一股冰冷的洪流冲垮了科拉心中勉强堆砌起的喜悦堤坝。
“我……我去下盥洗室!”
她几乎是喊出来的,声音在鼎沸的欢呼中显得十分突兀。
没等队友们反应过来,将手中的金黄旗帜递到布兰琪怀里,然后转身,沿着看台阶梯快步向下走去。
“我们在休息室等你,科拉!”
布兰琪朝着她离去的方向喊着。
可惜,科拉此时已经听不进去了。
这欢庆的空气对她而言太过粘稠,充满了无形的负罪感,让她无法呼吸。
走下看台,穿过球员通道,球场内部特有的混合着青草、泥土和汗水的气息扑面而来,比看台上更浓郁,也更……真实。
通道内的光线骤然变暗,将外面残留的欢呼声隔开了一层,只剩下脚步的回响和自己沉重的心跳。
推开那扇通往内场的小门,科拉踏上了被踩踏得有些泥泞的草坪。
看台几乎空了。
方才的喧嚣仿佛只是一场短暂的幻觉,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旷和一种大战过后的死寂。
铅灰色的天空沉沉地压下来,空气里弥漫着湿冷的、风雨欲来的气息。
然后,她看到了他。
奥利弗像是感受不到这即将剧变的天气,或者说——他已经全然不在乎了。
他仰着头,目光长久地停留在那三个环上。
科拉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这个距离足够近,能看清他沾在睫毛上的细小泥点,看清他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看清他微微颤抖的指尖;
却又足够远,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名为“失败”与“胜利”的鸿沟。
空气凝滞得如同固体,只有远处隐约的雷声在天边滚动,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暴雨。
科拉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安慰?道歉?任何话语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虚伪甚至残忍。
她该说什么?说“对不起,我们赢了”?还是说“你尽力了”?这些话连她自己都无法说服。
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无法填平那由失败与胜利共同掘出的、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巨大鸿沟。
空气凝滞得如同固体,只有远处沉闷的雷声和奥利弗沉重而缓慢的呼吸,在这空旷的球场里回旋。
“你们赢了,恭喜。”
打破这令人窒息沉默的,竟是奥利弗·伍德。
那声音沙哑、低沉,带着浓重的疲惫感,敲在科拉的耳膜上。
科拉猛地一颤,几乎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目光撞向声音的来源。
只见奥利弗缓缓地、有些吃力地转过身来,动作牵扯着沾满泥泞的队袍。
然后,在科拉完全无法理解、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他牵动了嘴角。
不是那种勉强挤出的、苦涩的弧度。
也不是那种自嘲的、空洞的假笑。
而是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尽管它被疲惫拉扯得有些微弱,尽管它绽放在一片狼藉的失败废墟之上——但它确确实实存在着。
那笑容里没有讽刺,没有怨恨,甚至没有科拉预想中的那种被强行压抑的悲愤。
那笑容里,只有一种近乎释然的疲惫,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甚至……纯粹的祝贺。
“你……” 科拉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只能发出一个干涩的单音。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逻辑和预设都在奥利弗这个完全出乎意料的笑容面前彻底死机。
他……他在恭喜她?
奥利弗似乎并不期待她的回应。
他看着她震惊到失语的样子,那个微弱却真实的笑容似乎加深了一点点。
他抬起手,用同样沾满泥水的手背,随意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动作粗粝,却透出一种奇异的洒脱。
“我说真的,科拉。”
他的声音比刚才平稳了一些。
他看起来像一头沾染了尘埃的雄狮,尽管伤痕累累,筋骨却依然挺立。
“赫奇帕奇……配得上那座奖杯。你们整个赛季都打得很稳,很扎实。你确实是个优秀的队长。”
他顿了顿,“……你们都很出色。赢了就是赢了,没什么好说的。”
什么意思?这是干什么?
科拉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不想活了?开始说胡话了?
“可是……”
科拉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困惑和一丝慌乱,
“如果不是哈利……”
“没有‘如果’。”
奥利弗打断了她,语气斩钉截铁:
“魁地奇是七个人的比赛。意外也是比赛的一部分。我们没准备好应对这个意外,我们输得无话可说。”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科拉从未在他身上感受过的、沉重的自省,
“也许我把太多太多东西,都压在波特一个人身上了。当他倒下,整个队伍也跟着垮了。这是我的错。”
科拉看着他的侧脸,上面写满了疲惫、失败后的空茫,还有一种奇异的、近乎通透的平静。
他不像一个被愤怒和不甘撕裂的失败者,更像是一个在废墟中审视残骸、接受一切,准备重振旗鼓的战士。
“还是说……你认为奥利弗·伍德,承受不了一场失败?”
这句话与惊雷一道落下,却劈进科拉心底。
她只觉得似乎重新认识……或者说,真正完全认识了这个人。
这个奥利弗·伍德。
“享受胜利吧,科拉·卡佩。
不必带有任何一丝一毫的愧疚。
这是你们应得的,而我们——
会在明年获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