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一口浊气,混杂着白色的哈气,从洛序的嘴里吐了出来。
“我的天爷,总算是到了。”他缩了缩脖子,紧了紧身上的狐裘大氅,感觉那股子能钻进骨头缝里的寒风,还是一个劲儿地往里灌。
“我这屁股都快颠成八瓣了,骨头架子都快散了。”
“就是就是!”墨璃在一旁深有同感地附和道,她那张俏脸被冻得通红,一边搓着手一边抱怨,“再走下去,我这脸都要被风吹裂了!这鬼地方,哪有京城里暖和。”
苏晚没说话,只是默默地从随身的皮囊里,倒出一杯还冒着热气的水,递给了洛序。
“少爷,您喝口热水暖暖身子吧。”
半个月的马不停蹄,终于让他们再次看到了那座如同匍匐在天地间的巨兽般的雄关——雁门关。
与帝都的繁华和温暖不同,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股子粗粝、苍凉和肃杀。
风是硬的,刮在脸上像刀子;天是灰的,低得仿佛一伸手就能摸到;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铁锈、尘土和硝烟混合的味道。
关墙上,巡逻的士兵穿着厚重的冬甲,往来不息;关墙下,校场里传出阵阵操练的呐喊声,和铁匠铺里“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交织成一曲独属于边关的、粗犷的交响乐。
“回来了。”
洛梁勒住马缰,看着眼前这熟悉的一切,那张在帝都时还带着几分人情味的脸,此刻已经变得如同关墙上的青石一般,坚硬而冷峻。
他只是简单地吐出三个字,身上那股属于镇北大将军的、尸山血海里磨砺出的铁血煞气,便毫无保留地释放了出来。
“恭迎大将军回关!”
早已等候在关门下的几名副将,齐刷刷地单膝跪地,声音里充满了发自内心的尊敬与激动。
“都起来吧。”洛梁翻身下马,动作依旧稳健,“关内情况如何?”
“回大将军!”一名副将起身,抱拳道,“一切安好!就是铁羽部那帮狗崽子,跟苍蝇似的,隔三差五就来边境上晃悠一圈,打又打不着,烦人得很!”
“哼,一群手下败将,也就只剩这点上不得台面的伎俩了。”洛梁冷哼一声,显然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洛……洛小神医!”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而激动的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
须发皆白的孙邈,拨开人群,几步小跑着冲了过来,那双老眼里,闪烁着堪比追星族见到偶像的狂热光芒。
“哎哟,您可算回来了!”他一把抓住洛序的手,那架势,比见到亲爹还亲,“老朽可是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您回来啊!”
洛序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搞得一愣。
“孙老,您这是……”
“小神医啊!”孙邈拉着他,激动得胡子都在抖,“您上次留下的那些神药,可真是救了咱们伤兵营的大命了!老朽这半个月,日思夜想,还有好些个关于‘消毒’‘缝合’的门道,想跟您请教请教呢!”
“咳咳。”
一旁的洛梁,重重地咳嗽了两声。
孙邈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松开手,对着洛梁行了个礼。
“大将军恕罪,老朽……老朽是太激动了。”
“行了。”洛梁摆了摆手,显然对自己儿子抢了他风头的行为,有些哭笑不得。
“传令下去,安营扎寨,半个时辰后,中军帐议事!”他丢下这句话,便大步流星地向关内走去,“洛序,你也一起来!”
“啊?现在?”洛序的脸,又垮了下来,“爹,不是,将军!我这刚到,一口热饭还没吃上呢,就开会啊?”
洛梁头也没回。
“军情如火,你想吃饭,等打完了仗,有的是时间让你吃!”
中军帐里,油灯的光跳跃着,把一群铁甲将领的脸照得忽明忽暗。
空气里混着一股子皮革、劣质茶水和男人汗液的味道,闷得人喘不过气。
洛序打着哈欠,被他爹一个眼刀子钉在了门口,心里把那个发明“开会”的祖宗骂了八百遍。
他本来以为自己这个裨将军就是个挂名的,能有个自己的小帐篷,让苏晚和墨璃烧上暖炉,再美美地睡上一觉,就是天大的幸福了。
谁知道,这屁股还没沾着热炕呢,就被揪来这鬼地方议事。
“说吧,什么情况?”洛梁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目光扫过帐内众人,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让整个帐篷的温度都仿佛又降了几分。
一名独眼副将站了出来,他叫赵勇,是洛梁手下有名的悍将,作战勇猛,但性子也急。
“大将军!”赵勇的声音跟打雷似的,“还不是铁羽部那帮缩头乌龟!”
“这半个月,他们化整为零,天天派个百八十人的小队,在我们防线外面晃悠。我们一出关,他们就跑得比兔子还快,钻进山里就找不着了。我们一回关,他们又冒出来了,跟牛皮癣似的,甩都甩不掉!”
“弟兄们都被他们搞得火大得很!末将请命,带五千精骑,直接杀进山里,跟他们来个痛快的!就算把那山头翻个底朝天,也要把这帮杂碎给揪出来!”
“胡闹!”另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将领立刻反驳道,“赵将军,敌情不明,贸然进山,是兵家大忌!万一中了埋伏怎么办?”
“怕什么!咱们兵强马壮,还怕他几只小老鼠不成!”
“你这是匹夫之勇!”
“你说谁是匹夫!”
眼看着帐篷里就要吵起来,洛梁重重地一拍桌子。
“够了!”
帐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都说说,有什么法子。”洛梁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人。
将领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把头低了下去。
能想的法子,他们早就想遍了。诱敌深入,人家不上当;设下埋伏,人家比猴还精。这帮蛮子,打仗的本事没见长,这钻山沟、玩偷袭的本事,倒是练得炉火纯青。
一时间,帐篷里陷入了令人尴尬的沉默。
“唉,说了半天,不就是游击战碰上正规军,有力使不出嘛。”洛序站在角落里,听得昏昏欲睡,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
这一下,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帐篷里,却显得格外刺耳。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洛梁的脸,黑得快要滴出水来。
“洛序!”
“啊?在在在!”洛序一个激灵,赶紧站直了。
“你有什么高见?”洛梁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
“没……没什么高见。”洛序挠了挠头,看着一屋子愁眉苦脸的大老爷们,心里叹了口气。
“算了算了,早点解决,早点回去睡觉。”
“我就是觉得吧,”他清了清嗓子,慢悠悠地走到帐篷中央那巨大的沙盘地图前,“咱们是不是……把事情想复杂了?”
“嗯?”洛梁眉头一挑。
“你看啊,”洛序随手拿起一根小木棍,在沙盘上划拉着,“他们来,咱们就打。他们跑,咱们就追。咱们歇着,他们就来捣乱。是不是这个理儿?”
赵勇瓮声瓮气地说道:“是这个理儿,可这帮孙子滑溜得很,咱们追不上啊!”
“那为什么要追呢?”洛序反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