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序举起了手中的白玉酒杯,清冽的酒液在杯中微微晃动,映着窗外透进来的天光。
“有知己,有佳肴,有美酒。”
“人生得意,莫过于此。”
“敬各位一杯。”
他这番话说得真诚,没有半分平日里的嬉皮笑脸。
梦凝看着他眼中那份纯粹的喜悦,那双清澈的眸子也染上了笑意,她端起自己的酒杯,杯沿与他的轻轻一碰。
“叮。”
一声脆响。
“那梦凝,也借公子的吉言,敬公子的‘自在’。”
墨璃早就等不及了,闻言立刻举起杯子,豪气干云地说道:“对!敬自在!也敬这只叫花鸡!”
她说完,咕咚一口就把杯中酒喝了个干净,然后迫不及待地又夹了一大块鸡肉塞进嘴里,幸福地眯起了眼。
苏晚被她那副馋样逗得直笑,也端起酒杯,对着洛序,柔柔地说道:“少爷,苏晚敬您。”
四只酒杯,在空中交汇,碰出了一声清脆的合鸣。
这顿饭,没有了主仆之别,也没有恩客与风尘女子的隔阂,更像是一场朋友间的小聚。
席间的气氛,前所未有的轻松。
洛序讲着自己在拘魔司里,如何用一个“腌菜坛子”把那个女上司唬得一愣一愣的。
墨璃则绘声绘色地描述着那面镜子里冒出黑烟时,自己和苏晚是如何的“英勇无畏”。
苏晚只是在一旁安静地听着,时不时地为大家添上茶水,看着他们笑闹,眼底的温柔能化出水来。
梦凝的话不多,但她总能在最恰的候,接上一句,或是提出一个有趣的问题,让整个谈话变得更加流畅和愉快。
她听着洛序那些看似不着调、却又总能歪打正着的“办案心得”,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异彩连连。
她发现,眼前的这个洛公子,像是一本永远也读不完的、充满了惊喜的书。
而就在长安城内这方小小的揽月阁里一片欢声笑语,其乐融融之时。
千里之外,与北境冰原接壤的大虞边境,雁门关。
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如同炼狱般的光景。
夜幕,早已被冲天的火光撕裂。
浓重的黑烟夹杂着火星,像是恶龙的吐息,直冲漆黑的夜空,将半边天都映成了不祥的暗红色。
“杀——!”
震天的喊杀声,如同滚滚闷雷,从关外传来,几乎要将整座雄关震得摇晃起来。
关墙之下,密密麻麻的铁羽部族战士,如同黑色的潮水,正疯狂地冲击着城墙。
他们骑着一种形似巨狼、眼冒绿光的狰狞妖兽,挥舞着沉重的骨刀和战斧,悍不畏死地攀爬着攻城梯。
箭矢如蝗,从城头倾泻而下,将一批又一批的敌人射翻在地。
滚石擂木,夹杂着滚烫的金汁,如同死神的瀑布,不断地从城墙上浇下,带起一片片凄厉的惨嚎和皮肉烧焦的恶臭。
整个雁门关,已经化作了一座巨大的血肉磨盘。
城墙之上,一名身着玄铁重甲、身形魁梧如山的大将,正拄着一柄阔刃重剑,冷冷地注视着城下的战况。
他便是大虞镇北大将军,洛梁。
他的脸上,沾染着早已干涸的血迹,那双锐利如鹰的眸子里,没有丝毫的慌乱,只有如同万年寒冰般的冷静与决绝。
“弓箭手,三轮齐射,压制他们的妖兽骑兵!”
“第三营,把剩下的火油都给我运上来,别他娘的省着!”
“传令下去,谁敢后退一步,立斩不赦!”
他的声音,不大,却如同洪钟,清晰地传遍了整段城墙,让身边那些因为突袭而有些慌乱的士兵,瞬间找到了主心骨。
这已经是铁羽部族发疯般进攻的第三个时辰了。
毫无征兆,不计伤亡。
就仿佛,他们不是来攻城,而是来……送死的。
洛梁的眉头,紧紧地锁着。
他知道,事情,绝没有这么简单。
夕阳,终于沉下了地平线。
揽月阁里的这场“胜利之宴”,也接近了尾声。
桌上的菜肴,大多已经见了底,尤其是那只叫花鸡,连骨头都被墨璃啃得干干净净。
“嗝……”墨璃毫无形象地打了个饱嗝,心满意足地摸着自己圆滚滚的小肚子,“舒坦!”
“看你这点出息。”洛序笑着摇了摇头。
他看向梦凝,起身拱了拱手。
“今日,多谢姑娘的款待与琴声。”
“这顿饭,是我洛序这辈子吃过最痛快的一顿。”
“公子言重了。”梦凝也缓缓起身,脸上带着真挚的笑意,“能与公子和两位妹妹共度一个如此有趣的下午,也是梦凝的荣幸。”
她走到一旁的多宝阁,取下一个小巧玲珑的、用淡紫色锦缎缝制的香囊,递了过来。
“这是我闲来无事,用安神草和几种静心的花瓣做的,没什么贵重,但挂在身上,或放在枕边,能助人安眠。”
“就当是……祝贺公子,从此夜夜好梦,再无‘魇魔’侵扰了。”
洛序闻着那股清雅的香气,没有推辞,笑着接了过来。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几人又寒暄了几句,便正式告辞。
走出醉梦楼时,天边只剩下最后一抹晚霞。
平康坊的灯笼,已经一盏盏地亮了起来,将整条街道映照得流光溢彩,新一轮的喧嚣,即将开始。
“少爷,咱们现在回府吗?”苏晚跟在洛序身边,轻声问道。
“嗯,回府。”洛序点了点头,心情极好地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儿。
墨璃还在回味着刚才的美食,嘴里念叨着:“也不知道那叫花鸡是怎么做的,改明儿让府里的厨子也试试……
暮色四合,朱雀大街两侧的灯笼次第亮起,与天边尚未褪尽的晚霞交融成一片温柔的橘红。三人并肩走在宽阔的青石板上,步履悠闲,身影被夕阳的余晖和初亮的灯火交织拉长,在石板路上投下摇曳的轮廓。
街道两旁,酒旗招展,食肆里飘出炙羊肉与胡饼的香气,夹杂着西域传来的孜然味儿。卖毕罗的小贩敲着竹梆,声音清脆地穿过喧闹的人声。
长安城在这一刻显得格外安宁。皇城的飞檐在暮色中勾勒出庄严的剪影,坊墙内传出隐约的琵琶声。巡城的金吾卫踏着整齐的步伐走过,铠甲反射着温暖的光晕,却丝毫不打破这份从容。西市刚刚结束一天的喧嚣,商人们笑着盘点钱囊,孩童们追逐着滚动的铁环跑过巷口。
整座城仿佛沉浸在一盏巨大的、温暖的灯罩之中,连风都带着太液池水汽的湿润。在这片盛世的黄昏里,每个人的脚步都不自觉地放缓,享受着昼夜交替时分的静谧与美好。
万家灯火渐次点亮,如同星子落满人间,将长安装点成一座不夜之城。
谁也不知道,就在他们享受着这片刻的安宁与喜悦时,千里之外的北境雄关,一场决定国运的血战,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