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殿深处的养魂阁,与阎罗殿的森严宏伟大相径庭。
此处光线柔和,由一种能安抚魂灵的幽蓝色冥石散发而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如同檀香与月光混合的宁静气息。
墙壁与地面上铭刻着无数繁复而古老的安魂符文,它们如同拥有生命般缓缓流转,汲取着地府精纯的阴气,转化为滋养魂体的温和能量。
整个空间静谧得仿佛时间都放缓了脚步,唯有中央那座由整块温魂玉雕琢而成的“蕴神台”散发着莹莹白光,是这片宁静空间的核心。
苏婉清便静静躺在那蕴神台之上。她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裙衫,面容安详,如同陷入了一场深沉的睡眠。然而,她那过于苍白的脸色,以及魂体散发出的那种如同深潭止水般、缺乏生机波动的沉寂气息,却清晰地表明她仍处于深度的“魂寂”状态,意识自我封闭,与外界的联系几乎完全断绝。
苏小小、林枫、苏娇娇、墨衡以及负责看守此地的白无常,都静静地站在蕴神台旁,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坤元则站在稍远一些的阴影里,如同一位沉默的守护者,密切关注着一切。阎王的投影悬浮在空中,目光沉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苏小小身上,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苏小小走到蕴神台边,低头看着台上这位与林枫容貌有几分相似、气质温婉却此刻毫无生息的女子。这就是林枫的母亲,一位来自灵栖苏氏的前辈。她深吸一口气,将脑海中所有杂念尽数摒除,将状态调整到前所未有的专注。
坤元那冷硬的声音淡淡传来,打破了沉寂:“开始吧。”
苏小小点了点头。她没有立刻动作,而是先闭上双眼,心神彻底沉入体内。她细细感知着那刚刚经过熔心古道千锤百炼、已然温顺精纯的火祗之钥本源之力。力量在她意念的引导下,如同温热的溪流,沿着特定的经脉轨迹缓缓汇聚。
片刻后,她睁开双眼,眸中一片清明与坚定。她抬起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缓缓点向自己的眉心——灵魂力量与外界沟通最直接的桥梁之一。随着她意念高度集中,一缕极其精纯、凝聚着浓郁生命气息的金色光晕开始在她指尖汇聚。
这过程并非一蹴而就。那金色的光晕初时还有些闪烁不定,但在苏小小强大的意志力和精准掌控下,它迅速稳定下来,并逐渐凝聚成形。最终,一簇约莫指甲盖大小、温暖明亮却不刺眼、核心处流淌着宛如液态黄金般璀璨光华的火焰,在她指尖悄然跃动起来。
这正是至精至纯的火祗之钥本源之力所化的——生命火种!
火种形成的瞬间,养魂阁内那原本阴凉宁静的空气,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暖流,连墙壁上那些幽蓝色的冥石光芒都似乎变得更加柔和了几分。苏娇娇屏住呼吸,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簇美丽的金色火焰。林枫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眼神复杂地看向母亲又看向苏小小。墨衡的探测仪无声地对准了火种,记录着这完美能量形态的每一个细微参数。
苏小小没有丝毫迟疑。她将全部灵觉提升到极致,小心翼翼地引导着指尖那簇蕴含着磅礴生机的火种,如同手持着世间最精密也最脆弱的手术刀,缓缓靠近苏婉清眉心的位置——那里是灵魂意识与外界交汇的核心节点,也是唤醒魂寂状态最关键、最危险的所在。
力量的输出必须达到一种极致的平衡。过猛,这蕴含着生命力的火焰也可能灼伤苏婉清此刻脆弱无比的魂体本源;过弱,则无法穿透那层厚重的魂寂屏障,如同隔靴搔痒,徒劳无功。
当那温暖的金色火种轻轻触碰到苏婉清冰凉的眉心肌肤时,她的魂体微不可察地轻轻震颤了一下。苏小小立刻稳住心神,精确控制着火种输出的强度,将其化作无数比发丝还要纤细千万倍的金色暖流。这些暖流如同拥有生命的精灵,轻柔而持续地、一点一滴地渗入那干涸沉寂的魂源深处。
这是一个极其缓慢且极度耗费心神的过程。苏小小的额头渐渐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的脸色也开始微微发白,但她握着的手指稳如磐石,眼神专注得没有丝毫动摇。她凭借着在熔心古道中锤炼出的坚韧意志和对力量精妙入微的掌控力,持续进行着这细致入微的“点燃”工作。她仿佛能“看”到那丝丝缕缕的生命之力,如同春雨润物般,悄然唤醒着沉睡的魂体根基。
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流逝。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变化开始悄然发生。
苏婉清那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逐渐泛起了一丝极其淡薄、却真实存在的红晕,如同白玉染上了淡淡的胭脂。她那如同古井无波般沉寂的魂体,也开始荡漾起微弱的能量涟漪。这涟漪初时细微难察,但随着生命火种的持续注入,它们变得越来越明显,越来越活跃,仿佛冰封的湖面下开始有暖流涌动。
她长长的、如同蝶翼般的睫毛开始轻微地颤动起来,仿佛挣扎着要摆脱沉重的束缚。原本平稳得几乎没有起伏的胸脯,也开始有了清晰的呼吸节奏。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苏娇娇紧紧抓着姐姐的衣角,林枫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墨衡快速记录着魂体波动的数据变化,坤元的目光锐利如鹰,阎王的投影也微微前倾。
终于,在所有人期盼的目光中,苏婉清那颤动了许久的睫毛,缓缓地、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初时,她的眼神是空洞而茫然的,仿佛蒙着一层厚厚的迷雾,找不到任何焦点。她无意识地转动着眼珠,视线涣散地扫过周围模糊的人影和环境,似乎还在努力适应着从漫长黑暗中苏醒过来的感觉,分辨着眼前的一切是真实还是虚幻。
然而,当她那迷茫的目光,无意间掠过站在蕴神台最近处、因为耗神而脸色微白、正带着难以掩饰的关切凝视着她的苏小小时,那空洞的瞳孔骤然收缩!
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不可思议、足以撼动她灵魂深处记忆的景象,她的呼吸猛地一窒,嘴唇微微张开,一个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与一丝深埋心底的激动名字,脱口而出:
“景睿……景睿表哥?!”
这声呼唤,如同惊雷般在寂静的养魂阁内炸响!
苏小小如遭雷击,整个人瞬间僵立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景睿!这正是她父亲苏景睿的名字!这位刚刚苏醒的前辈,看到自己,第一反应竟然是喊出了爸爸的名字?!
林枫也彻底愣住了,他看看眼神逐渐恢复清明、脸上带着惊疑不定的母亲,又看看僵硬的苏小小,眼中充满了巨大的震惊与无法理解的困惑。苏娇娇更是捂住了嘴,大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
墨衡的投影微微闪烁,分析程序全力运转。白无常那万年不变的脸上,也极快地闪过一丝讶异。连远处的坤元,目光也微微一动。阎王的投影则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苏婉清在喊出那个名字后,似乎也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她眨了眨眼,眼神中的迷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去,恢复了清明与理智。她仔细地、带着探究与难以置信的目光,端详着苏小小的脸庞,从那熟悉的眉眼轮廓和那份隐约的神韵中,她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但那青春的气息和略显稚嫩的脸庞,分明不是她记忆中的那个人。
“你……”苏婉清的声音还有些虚弱沙哑,却带着急切和想要确认的渴望,“你不是景睿表哥……你是谁?你和景睿……是什么关系?”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瞟向了旁边的林枫和苏娇娇,当看到苏娇娇那与苏小小有几分相似、却更显灵动的面容时,一个模糊的猜想在她心中形成,眼神变得更加复杂难明。
苏小小从巨大的震惊中猛地回过神,她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上前一步,恭敬地行了一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前辈,您醒了就好。我叫苏小小,苏景睿……是我的父亲。这位是我的妹妹,苏娇娇。旁边这位,是林枫。”她特意点明了林枫,也是在提醒苏婉清眼前之人的身份。
“小小……娇娇……林枫……”苏婉清喃喃地重复着这几个名字,目光在苏小小、苏娇娇和林枫脸上来回移动,最终,她像是终于理清了这复杂而令人难以置信的关系网,脸上露出了一个混合着恍然、欣慰、悲伤以及无尽感慨的复杂表情,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她长长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中仿佛承载了太多岁月的重量与命运的纠葛,“难怪……难怪有故人之姿……原来是故人之子……还有我的……枫儿……”
她知道,是时候将那埋藏已久的、关乎两个家族命运的秘密,向这些背负着宿命与希望的晚辈们,和盘托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