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翠花心里咯噔一下！
去医院检查？她儿子压根没挨着花盆，检查个屁！钱一分落不到她兜里不说，还得白搭功夫！这死丫头片子，心眼忒多！
她立刻撇着嘴，一脸不屑地指着地上的残枝败叶：“你妈那盆破梅花能值几个钱？顶天了赔你十块钱撑死了！我家小宝可是被吓得不轻，这营养费、精神损失费，没二百块钱下不来！”
“营养费”这个词，还是她最近看电视新学来的时髦词儿。
“破梅花？”苏晚星冷笑一声，走上前几步，指着地上那株虽然被摔坏却仍看得出形态雅致的梅花，“翠花婶，您可瞧仔细了。这可不是普通的梅花，这是绿萼梅，品种名贵，在懂行的花市上，品相好的，一盆卖个一百五、两百块钱都算平常。您再看看这花盆，”她弯腰捡起一块较大的紫砂碎片，“您没瞧见这不是普通的黑瓦盆吗？这是宜兴紫砂盆，上面还有刻花。就这么一个盆，现在品相好的也得值个几十块。您说，这花加这盆，十块钱够吗？”
张翠花一听这价格，脑子“嗡”的一声，有点懵了。两百多？！这破玩意儿这么值钱？那岂不是自己非但讹不到钱，还得倒贴？！她看着地上那堆“破烂”，怎么也无法相信。
她回过神，看见苏晚星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那眼神里的嘲弄毫不掩饰，顿时恼羞成怒，尖声叫道：“你放屁！你说是绿萼梅就是绿萼梅？你说是紫砂盆就是紫砂盆？谁知道你是不是瞎编的！江月英！”
她猛地转向江月英，“这破玩意儿不是你从外面垃圾堆捡回来的吗？能值那么多钱？你自己说！”
江月英也没想到自己随手捡回来的花竟是名贵品种，一时有些无措。
苏晚星轻轻按了按母亲的胳膊，示意她不必说话。她转向众人，清晰而沉稳地描述道：“绿萼梅，花蕾淡绿，初开时花瓣也是淡绿色，逐渐变白，但花心始终带绿，香气清幽。大家看地上这折断的花枝，是不是这样？” 她又指了指紫砂碎片的内壁和残留的刻痕，“紫砂盆透气性好，养花上品，这质地和刻工，也不是普通瓦盆能比的。”
围观的人顺着她的指点看去，再对比地上的残花和碎片，越看越觉得苏晚星说的有道理。再加上张翠花平时什么德行，街坊邻居谁不清楚？
反倒是苏晚星这孩子，是出了名的学习好、懂事，在这院里口碑不错。现在的人，对“好学生”天然带着信任感。听她这么条理清晰、言之凿凿地一说，大家心里便信了七八分。
人群中不知是谁嘀咕了一句：“啧，张翠花这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开，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张翠花脸上挂不住了，她本就是泼皮性子，此时哪里肯认？
就算苏晚星说的是真的，她也要咬死不认！她梗着脖子，指着那株花耍起无赖：“你个小丫头片子，别以为读了两天书就能忽悠老娘！你说它是啥就是啥？你喊它两声，看它答应你不？它要是答应了，老娘立马赔钱！”
众人一听，都皱起了眉头，这张翠花是要把蛮不讲理进行到底了。
连平时跟她一起东家长西家短嚼舌根的几个妇女，此刻都觉得脸上臊得慌，生怕别人觉得自己跟她一路货色，纷纷开口劝道：
“翠花，算了吧！你家小宝又没伤着，大过年的，闹啥呢？”
“就是就是，都一个院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别闹得那么难看！”
张翠花被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指责，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但泼出去的水收不回，她依旧强撑着：“我不管！她那花是哑巴不能说话，我家小宝可是真真被吓哭了！她家就得赔钱！”
话虽这么说，苏晚星却敏锐地听出她声音里的气势已经弱了下来，明显是色厉内荏。
见此情景，苏晚星决定再加一把火。她拨开人群，作势就要往外走：“行，大家伙也都看到了，是翠花婶非要在大过年的闹成这样，不肯讲理。既然这样，这事儿哪还能私了？大家让让，我去李婶那里借电话……”
张翠花一听，心里猛地一紧，也顾不得坐地上了，撅着屁股一骨碌爬起来，急声问道：“你、你干嘛去？！”
苏晚星停下脚步，转过身，脸上故意露出几分无奈，声音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当然是报警啊。请警察同志来帮忙评评理，看看这花到底值不值这个钱，看看小宝到底需不需要二百块钱营养费。毕竟，”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张翠花脸上，带着一丝戏谑，“咱们是没办法让这梅花开口说出自己的身价，没准警察同志有办法呢？”
“噗嗤……”人群中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紧接着便是更大的哄笑声。
苏晚星背对着众人，只有正对面的张翠花能清晰地看到她眼中那成竹在胸的冷静和一丝冷冽的嘲意。
张翠花心里彻底慌了。
难不成那破花真值那么多钱？要是真把警察招来，查清楚了要赔两百多……刘富贵回来还不得打死自己？
他最近神神秘秘的，脾气也不太好……
想到可能的后果，张翠花的态度瞬间软了下来，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上前一步想去拉苏晚星的胳膊，又讪讪地收回手：“哎哟晚星！你看你！这大过年的，去麻烦人家警察同志干啥？多不合适啊！邻里邻居的，谁家没个磕磕碰碰？婶子刚才……刚才那不是护子心切，急昏了头嘛！”
院门口看热闹的邻居们见张翠花已经蔫头耷脑，失了威风，又见苏晚星这丫头几句话就把她堵得哑口无言，纷纷觉得无趣。
人群嗡嗡议论着，三三两两地散了。
张翠花一张脸涨成猪肝色，抱起地上还在干嚎的儿子刘小宝灰溜溜得回了屋。
小院里终于恢复了平静，只剩下破碎的花盆和散落的泥土，还有那株无辜的、叶子被踩踏得有些发蔫的普通绿植。
江月英一直紧绷的肩膀这才松了下来，她长长吁出一口气，看向女儿的眼神里满是后怕和劫后余生的欣慰，还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奇：“晚星啊，今天可多亏了你！”
她拉着女儿的手，掌心还有些微凉，“要不是你懂这些，认得什么绿萼梅、紫砂盆，还能说得头头是道，句句在理，把张翠花那套歪理给堵回去……妈今天啊，可真要被那不讲理的逼得哑巴吃黄连了。”
她想起张翠花那副咄咄逼人的架势，心里还是一阵发堵。
苏晚星看着母亲疲惫却充满感激的脸庞，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她那双沉静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她轻轻晃了晃母亲的手，俏皮地眨了眨眼，压低声音，带着点小得意：“妈，你真信那是绿萼梅和值钱的紫砂盆啊？”
“啊？”江月英一愣，看着闺女脸上那忍俊不禁、极力憋笑的表情，再回想刚才女儿那笃定又专业的架势……
她瞬间恍然大悟，手指虚点了点苏晚星的额头，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声音里带上了几分宠溺的嗔怪：“哎哟！你这丫头！现在连唬人的本事都这么厉害了？说得跟真的一样！别说张翠花和那些看热闹的，连你妈我啊，刚才都让你给唬住了，心里还直打鼓呢！”
她想起张翠花最后那副灰溜溜、强撑着又不得不认怂的狼狈模样，再看着眼前这个聪慧机敏、仿佛一夜之间就长大能为自己撑起一片天的女儿，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所有的后怕和委屈都被这浓浓的欣慰冲散了。
母女俩站在狼藉的院角，望着张翠花紧闭的房门，又看看彼此眼中那份心照不宣的笑意，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相视而笑。
晚风拂过，吹散了方才的硝烟味，只留下一种劫后余生的轻松，和一种母女间独有的、共同守护了这个小家尊严的温暖默契。那笑声不大，却格外清亮，像暗夜里悄然点亮的一盏小灯，驱散了群租小院的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