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学不了，学不了一点！”陈小雨把脸埋在摊开的数学练习册里，声音闷得像从地底下传来，充满了绝望。
苏晚星看着那张几乎被红叉和空白吞噬的试卷，眉头紧锁。她自己重拾课本虽有难度，但底子还在。
陈小雨？高中前两年完全是荒废的，课本崭新得像刚发下来。别人是查缺补漏，对她，那就是在废墟上重建一座城——要用一年半去填别人三年的坑。
苏晚星知道这世上有人能创造奇迹，但看着眼前眼神涣散、抓耳挠腮的陈小雨，答案显而易见。
见苏晚星沉默，陈小雨心里那点刚被点燃的“努力学习，赚大钱，挑高富帅”的火星子，“噗”一声彻底熄了。她肩膀垮下来，自暴自弃：“算了算了，我就不是读书的料……”
“你不是会画画吗？”苏晚星突然问。
陈小雨一愣，抬起头，茫然：“是啊……怎么了？”画画算是她唯一“坚持”过的东西。当初学，纯粹是因为她爸陈立业觉得女孩子有个才艺，他带出去跟同事喝酒吹牛时有面子；她妈江秀梅则觉得，会画画显得“有气质”，将来相亲能抬高点身价。
芭蕾课压腿疼得她鬼哭狼嚎，抱着门框死活不去，画画课好歹能坐着混时间。上了高中，跟着小姐妹们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翘课，家里嫌浪费钱，索性停了学费，她也就彻底扔下了。
苏晚星给她指了条路：“走美术生，高考文化课分数线低不少。现在把画画捡起来，文化课死命追一追，考个艺术类大学，希望很大。”
陈小雨琢磨了一路。比起在数理化里溺死，重新拿起画笔，诱惑力大多了。回家，她难得主动跟江秀梅提了这事，自然没提苏晚星。
“画画？”江秀梅正在厨房盛菜，闻言手上动作一顿，眉头习惯性地拧起，“当初不是你自己嫌累不肯去的？那钱都白扔水里了。”
“妈！我现在真想学了！”陈小雨凑过去，带着点央求，“你看我这文化课，拼了老命也够呛能上个好大学。捡起画画，算是我最后的机会了，求你了。”
沙发上，等着开饭的奶奶刘建兰耳朵一直竖着，这会儿撇撇嘴插话，语气刻薄：“瞎折腾啥？考不上拉倒！让你爸在单位给你找个条件好的，像你妈似的，在家享清福不挺好？女人家，读那么多书干啥？”
陈小雨心里那点火“腾”地就烧起来了，想也没想就小声顶了回去：“什么清福？就是看婆婆脸色，在家里当牛做马的日子吗？”
这话像火星子溅进了油锅。刘建兰“噌”地站起来，脸拉得老长，手指头直戳江秀梅的鼻子：“江秀梅！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在孩子跟前编排我？说我给你脸色看？委屈死你了是吧？！”
江秀梅猝不及防被指责，又急又冤：“妈！我没有！我哪敢跟孩子说这些！”
“没有？没有她能说出这种混账话？！”刘建兰嗓门陡然拔高，唾沫星子乱飞，“让你做点饭、扫个地就是当牛做马了？！我儿子累死累活挣钱养你们娘俩，你在家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还有脸抱怨？！”
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响起，陈立业夹着公文包，带着一身疲惫和烟味进了门。
迎面就是这鸡飞狗跳的场面，他本就阴沉的脸色更难看了，眉头拧成疙瘩，带着浓重的不耐烦，看也没看就冲着厨房方向吼：“吵什么吵？！一回来就不得安生！江秀梅！你又惹妈不高兴了？！” 那语气，仿佛江秀梅就是一切麻烦的根源。
他甚至懒得问一句发生了什么，劈头盖脸就是指责。江秀梅眼眶瞬间红了，死死咬着嘴唇，当着女儿的面，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陈小雨看着妈妈那副委屈又不敢辩驳的样子，再看看爸爸那理所当然、不问青红皂白的嘴脸，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她豁出去了，大声把刚才的事吼了出来，声音带着颤：“爸！我妈一句话都没说！是奶奶自己多心！你凭什么不问清楚就骂我妈？！”
女儿竟然替自己出头？江秀梅愣住了，一股又酸又涩的热流涌上心头，鼻子更酸了。以前的小雨，只会嫌吵，躲回房间。
陈立业听完，这才知道自己错怪了妻子，脸上有点挂不住。但他怎么可能向女人低头认错？尤其还是在母亲面前。
他烦躁地一挥手，把公文包重重甩在椅子上，将工作上的郁气和家里的“麻烦”一股脑发泄出来：“够了！我在外面累得像条狗，回到家就想清净一会儿！你们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天天吵吵吵，烦不烦？！” 他声音里的暴戾让陈小雨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屋里瞬间死寂。刘建兰哼了一声坐下。江秀梅默默擦了下眼角，转身去盛饭。陈立业看着因为自己发怒而噤若寒蝉的三个女人（在他眼里，妻子、女儿和母亲都该服从于他的权威），心里那点掌控全局的满足感似乎冲淡了些烦躁。
他大马金刀地坐到饭桌主位，拿起筷子，自顾自夹了一大口菜塞进嘴里，嚼了几下，才像施恩般发话：“都杵着干嘛？吃饭！” 这个家，他是毋庸置疑的顶梁柱，是经济来源，也是最高裁决者。
江秀梅面无表情地把饭菜端上桌。刘建兰撇着嘴，小声嘀咕：“我这不是为小雨好么……”
陈小雨见气氛僵持，学画的事还没着落，压下心里的不满，换上讨好的笑脸，凑到陈立业身边，抱着他的胳膊轻轻摇晃，声音又软又甜，带着刻意的崇拜：“爸~您最厉害了！咱家就您说了算！您看我这画画……我可是真想好好学了，将来考个好大学，您脸上也有光不是？”
被女儿这么一哄，陈立业那点不快散了点。他就这么一个女儿，虽然从不觉得教育引导女儿是他的责任（那是女人的事），但女儿能“上进了”，总归是好事，至少以后跟人提起来不至于太丢脸。
至于她之前为什么荒废学业？他根本没深想过，只觉得是“女孩子家不用太拼”或者“她妈没管好”。他“嗯”了一声，算是应允：“想学就学吧。多少钱？”
陈小雨心里一松，赶紧报了数。吃完饭，她丢下一句“爸您别忘了把钱给我妈，我回屋背书了！” 就溜回了房间。那句“背书”与其说是保证，不如说是说给陈立业听的表演。
厨房里，水声哗哗。江秀梅沉默地洗着一堆油腻的碗盘，腰背挺得有些僵硬。等她收拾完一切，回到卧室，脸上还带着未消的郁结和疲惫。
陈立业已经靠在床头，翻着单位带回来的文件，眼皮都没抬一下。见她进来，也不说话，随手从床头柜抽屉里摸出一小卷钱，看也不看，像打发什么似的，往床上一扔，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喏，小雨的学费。” 他语气平淡，仿佛这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杂务。
江秀梅的目光落在那卷钱上，又迅速移开。她走过去，默默捡起钱，没有期待中的体己钱，只有冰冷的、给女儿用的“学费”。
她捏着那卷钱，指节微微发白，也没数（她知道他不会多给一分），拉开抽屉，胡乱塞了进去。然后一声不吭地转身去铺床，动作带着压抑的僵硬。卧室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声音和她整理床单的窸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