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文丽那句“那你快化吧”带着明显的打发意味。苏晚星平静地点点头，目光扫过柜台。她没有立刻动手，而是拿起几块粉饼在手背试色、对比。
小杨抱着胳膊，撇撇嘴嘀咕：“磨叽，不行就直说……”
苏晚星置若罔闻。她选了最贴近肤色但稍亮一调的粉饼，用粉扑的一角，蘸取极少量粉体，在手背匀开，然后极其耐心地、一点点按压上脸。力道均匀，从面中向外过渡，手法沉稳老练，没有一丝浮粉或涂抹感。
董文丽漫不经心的眼神变了。这种对粉质、色号融合度的精准把握和手法，绝不是新手！她微微眯起了眼。
小杨还在嘀咕：“……底妆都这么慢，客人谁等……”
苏晚星开始处理眼妆。她没选主推的大地色或夸张紫，反而拿起一盘几乎无人问津的冷调蓝色眼影。小杨差点嗤笑出声——蓝色？又土又难！
只见苏晚星用小号刷沾取最浅的冰蓝，只扫眼睑前半段和眼头提亮。又用干净晕染刷沾极少量深蓝，沿睫毛根部细细晕开，范围极小。最后，指腹沾取珠光白，轻点眼皮中央和眼头。整个眼妆异常清透干净，那抹冰蓝非但不突兀，反像给眼睛蒙上水雾，衬得眼神清澈又带一丝冷冽灵气。
腮红是极淡的粉橘，斜扫颧骨。唇色用了近乎裸色的滋润唇膏。整个妆容完成，没有浓墨重彩，却干净透亮，瞬间点亮苏晚星略显带黄气的脸，放大了五官的精致感。
小杨张着嘴，话卡住了。董文丽眼中满是惊艳。
“好了。”苏晚星放下工具。
“哇！这妆真好看！小姐，你脸上用的什么粉？还有这蓝色眼影，看着一点也不俗气！”一个路过的年轻女孩被吸引，指着苏晚星的脸兴奋地问。
小杨彻底愣住。
董文丽反应极快，立刻堆起笑容迎上：“美女好眼光！她用的是艾薇儿新款的丝绒粉饼，色号02象牙白，眼影是‘深海秘境’盘里的冰蓝和珠光白！特别衬您，要不要试试？”
“行！粉饼和那盘眼影，我都要了！”女孩爽快道，又羡慕地看苏晚星一眼，“画得真好！”
小杨脸色涨红，赶紧去开票。
董文丽转向苏晚星，眼神已完全不同，带着欣赏和果断：“你明天来上班！暑期临时促销员，试用三天，工资日结。过了试用签短期合同。”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精明和惜才的意味：“你的提成，按销售额的百分之八算。不过，按规定临时工没提成。你业绩好，我惜才，打算把你卖出的货挂在我名下，这样就能把提成算给你。刚才那单，算你的开门红。”
苏晚星心中了然。1999年管理远不如后来规范，她一个17岁、连正式身份证都没有（幸好当时查得不严）的临时工，能拿到提成已是董文丽破格。她平静点头：“明白了，谢谢董店长。百分之八，可以。”她直接确认了关键点。
凭借领先的审美和扎实手法，苏晚星的业绩迅速攀升。她能精准抓住顾客特点，化出适合又出彩的妆容，连带销售能力极强。小杨从最初的轻视到后来，也不得不服气。
工作再忙，学业是她绝不能丢的根基和底气。她深知自己前世高二开始堕落，但高一的底子其实打得非常扎实。
如今重来，那些尘封的知识仿佛只是蒙了层灰，稍加擦拭便重新清晰。这给了她巨大的优势，但也意味着她必须更努力地查漏补缺，把前世荒废的、今生遗忘的知识点都重新夯实。
时间被挤压成海绵。
每天下班，无论多晚多累，回到那间闷热的小屋，苏晚星都会立刻摊开借来的高二课本和习题册。
昏黄的灯光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是唯一的背景音。她做题极快，思路清晰，遇到高一的知识点模糊了，就立刻翻出旧笔记复习；遇到高二的新难点，则反复推演，务必吃透才肯罢休。代数、几何、物理公式在她笔下流畅地流淌，仿佛从未离开过。
清晨是记忆的黄金时间。
去百货大楼上班的公交车上，拥挤嘈杂，苏晚星却仿佛置身另一个空间。她紧握扶手，嘴里念念有词，不是背着语文的古诗词，就是高中英语词汇手册上的单词。
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她专注地记忆、复述，利用每一个碎片时间追赶进度。
一天深夜，苏晚星被一道复杂的三角函数题卡住，反复演算无果，眼皮也开始打架。她放下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起身到院里的公用洗水池，想用冷水洗把脸清醒一下。
刚拧开水龙头，就听见旁边传来细碎的声响。是陈芳，也端着脸盆出来洗漱。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动作间，一个巴掌大的、用旧挂历纸裁订的厚厚小本子从她洗得发白的旧工装裤口袋里滑落出来，“啪”地掉在潮湿的水泥地上。
陈芳没察觉，正弯腰打水，掉落的声音被水声掩盖。
苏晚星眼疾手快，俯身捡起了那个小本子。借着昏暗的灯光，她瞥见封皮上写着“易错词汇\/句型本”，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英文单词和句子，字迹工整，还用不同颜色的笔做了标记。
“你的本子掉了。”苏晚星将本子递过去，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陈芳吓了一跳，回头看到苏晚星和她手里的本子，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和窘迫，赶紧接过来紧紧攥住，连声道：“谢谢！谢谢！”
她飞快地瞥了一眼张翠花家紧闭的房门，声音压得更低，“……幸亏你捡到了，不然明天早上……”她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要是被张翠花那种人看到，很可能故意踩上几脚或者直接给她扔了。
“不客气。”苏晚星点点头，没再多说，掬起一捧冷水扑在脸上。冰凉的水刺激着皮肤，瞬间驱散了困意，也让思路清晰了许多。她甩甩手上的水珠，转身回屋继续攻克那道难题。
路上她想起来，前世的确有一天早上，陈芳一大早在院子慌慌张张找什么东西，估计就是这本笔记本吧。
陈芳看着苏晚星利落离开的背影，又低头看看手里失而复得的宝贝本子，轻轻吁了口气，对着苏晚星离去的方向，无声地再次说了句“谢谢”。
昏黄的灯光下，两个同样在各自道路上奋力挣扎的女孩，在这短暂的、无声的交集中，似乎都汲取到了一点微弱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