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世界都在我眼前碎裂、崩塌。
玄冲师父那石破天惊的一棒捅断了日钥,也仿佛捅破了这片天地最后的忍耐。脚下的地面不再是震颤,而是像海浪一样剧烈起伏、撕开一道道深不见底的口子。两侧高耸的漆黑岩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巨大的石块如同雨点般砸落,瞬间将无数身影吞噬,无论是狂热的玄阴教徒还是我方的武士,在自然的震怒面前都渺小如蚁。
烟尘混合着失控的、更加狂暴的幽冥煞气,像厚重的、带着血腥味的帷幕,蒙住了所有人的口鼻和视线。
“走!快走!”玉衡师娘的声音带着一丝我从未听过的惶急和虚弱,她袖袍挥舞,震开一块砸向我们的巨石,自己却踉跄了一下,嘴角溢出一缕鲜红。
完了。
这是我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人力在这种天地之威面前,简直可笑。
“王兄弟!跟紧我!”一只粗糙有力的大手猛地抓住了我的胳膊,是胡铁彪。他另一只手挥动着破风刀,刀光织成一片,将飞溅的碎石格开,扯着我就在混乱的人流里跌跌撞撞地前冲。没有内力傍身,我连站稳都极为困难,每一步都感觉要被这崩裂的大地甩出去。
罗蛮、关帅他们护着阿青和萨迪克先生,在烟尘中若隐若现,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绝境求生的狰狞和疲惫。
而就在这片混沌的中心,我看到了更加令人心悸的一幕——玄阴教主,那个如同阴影般的男人,此刻彻底疯了。他看着手中断裂的钥匙,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周身原本还算有序的煞气如同沸水般翻涌、膨胀,他整个人像一个被迅速吹起的、充满死亡气息的黑球,不顾一切地扑向力竭的玄冲师父!
同归于尽!他要自爆!
“师父!”林师姐和石师兄的惊呼被淹没在轰鸣中。
玄冲师父站在原地,须发怒张,双掌微抬,那是力竭后最后的坚守,但我看得出,他避不开了!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一股冰冷的绝望攥紧了我的心脏!
就在这决定生死的刹那——
一道清越的剑吟,仿佛从九天之外传来,又似在我心底直接响起。
“锃——!”
这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所有嘈杂,带着一种抚平躁动的冰冷力量。
我猛地转头,只见一直如同雕像般静立的北辰,终于动了。不,或许不能用“动”来形容,他只是……拔出了剑。
承影剑。
一道清冷、澄澈到极致的剑光,仿佛黎明前最黑暗时划破天际的那一线微光。它没有煞气的暴戾,没有内力的刚猛,甚至没有什么夺目的光彩,只是那么纯粹、那么简单的一“点”。
后发,先至。
剑芒精准无比地点在了玄阴教主那膨胀的煞气核心与玄冲师父之间,那几乎不存在的微小空隙上。
没有想象中的惊天爆炸。
就像一根细针,轻轻点破了一个肿胀的气泡。
“噗——”
轻响声中,玄阴教主周身那令人窒息的黑**煞气,竟如同被戳破的皮囊般,骤然溃散!** 他本人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惨嚎,喷着黑血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后方一块崩落的巨岩上,再无声息。
而那道救命的剑芒,已悄然消散。
北辰依旧站在那里,承影剑不知何时已然归鞘。仿佛刚才那神乎其神、逆转生死的一剑,只是我绝望之下的幻觉。唯有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清冽、冰冷的剑意,证明着方才的真实。
玄冲师父死里逃生,深深看了北辰一眼,沉声道:“多谢!”
北辰只是微微颔算,随即,他那双仿佛蕴藏着星空的眸子,转向了我。
“走。”他只说了一个字,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下一刻,他已如鬼魅般出现在我和胡大哥身侧。我甚至没看清他是如何动作,只觉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托住了我和胡铁彪,让我们身不由己地随着他移动。同时,他清冷的声音传入在场每个尚能听清的人耳中:“由此缺口,直行三百步,左转有裂隙可通外界。”
他指的,是方才承影剑意余波在岩壁上切开的一道相对完整的裂缝。
此刻,无人质疑。残存的众人如同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互相搀扶着,拼尽最后的气力朝着那裂缝涌去。
我被北辰带着,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身后葬星峡彻底崩塌的恐怖巨响。忍不住回头望去,只见那片核心区域已经完全塌陷成一个巨大的深坑,浓烈的煞气混合着烟尘冲天而起,将那片天空都染成了墨色。曾经的阴谋、厮杀、荣耀与野心,尽数被埋葬其中。
……
半个时辰后,一处远离那片地狱的沙丘后。
劫后余生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我靠在一块被风沙侵蚀得千疮百孔的岩石上,几乎脱力。胡铁彪递过来水囊,我接过猛灌了几口,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才让我找回一丝真实感。
清点下来,损失惨重,来时近百人的队伍,如今只剩不到四十,而且人人带伤,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汗水和劫后余生的沉默。
玉衡师娘在勉力为重伤者疗伤,玄冲师父闭目调息,脸色苍白。林师姐他们则在处理着伤口,警戒着四周。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沙丘顶上那个孤高的身影——北辰。他遥望着葬星峡的方向,衣袂在风中微动,仿佛与这凡尘的悲喜格格不入。
就在这时,他转过身,缓步走了下来,径直来到我的面前。
他手中,拿着那柄古朴的连鞘长剑——承影。
“物归原主。”
我愣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双手接过。
剑一入手,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和悸动从掌心传来,仿佛失散多年的老友重逢。冰凉的剑鞘似乎都带上了一丝温度,剑身在我手中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吟,像是在回应我的触碰。
“北辰阁主,你……”我心中有太多的疑问喷薄欲出。为何抢剑?为何还剑?为何最后出手相助?他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
他看着我,深邃的目光似乎能洞穿我的一切思绪。
“星陨阁的职责,是观测,是平衡,而非介入。”他淡淡开口,声音依旧没有起伏,“玄阴教主引动地脉煞气,已失衡,故需拨正。此间事了,尔等好自为之。”
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带着一种我看不懂的深意。
“王玥,你的路,不在武力,而在‘心’。”他的话语如同锤子,敲打在我的心头,“承影择主,望你莫负其‘影’之真意。”
说完,他不等我再问任何话,对着玄冲师父和玉衡师娘的方向微微颔首,随即身形一晃,便如一抹淡去的青烟,消失在茫茫大漠的尽头,留下面面相觑的我们。
我低头,看着手中这柄失而复得的长剑,感受着它沉甸甸的分量。北辰的话在我脑中回荡。
**路,不在武力,而在‘心’。**
**莫负‘影’之真意。**
我握紧了承影,抬起头,望向眼前这些伤痕累累却依旧挺立的同伴,再看向远方那吞噬了无数生命、此刻却渐渐被风沙抚平的葬星峡方向。
一种前所未有的明悟和沉重感交织在心头。
玄阴教主或许败了,但江湖从未停止它的波澜。而我王玥的路,在经历了巅峰与谷底,见证了毁灭与新生后,似乎终于拨开了迷雾,指向了一个全新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