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九骁搭在尹时熙肩膀上的手,极其轻微却带着某种特定节奏地拍了她三下。
尹时熙心脏猛地一跳,立刻接收到信号。
她强压下翻涌的情绪,故作懵懂地抬起头,视线怯生生地四处逡巡,仿佛只是好奇地打量这个令人不安的地方。
很快,她的目光定格在那个被称为“阿索”的精瘦男人身上。
他大约一米七五的个头,皮肤和瓦邦许多当地人一样,是常年在户外劳作形成的黝黑,短发,身形干瘦。这与奶奶珍藏的照片里那个穿着白衬衫、笑容温和充满活力的青年相差甚远,可以说是判若两人。
然而,那眉骨的形状,那鼻梁的线条……即便被岁月和苦难磨砺得粗糙沧桑,底子里的熟悉感却无法磨灭。
就在这一瞬间,尹时熙彻彻底底地明白了,刚才厉九骁见到姐姐时,那浑身一刹那的僵硬需要多大的自制力才能压下。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震撼和酸楚猛地冲上她的头顶,让她眼前发黑,双腿发软,几乎要站立不住。
幸好,厉九骁的手臂如同铁钳般有力,稳稳地搂着她的腰肢,几乎半抱着她,不着痕迹地带动着她向前走,这才没有让她异常的反应引起怀疑。
没想到,这一天竟会如此“顺利”!
他们不仅见到了厉九骁的姐姐,竟然如此快就见到了她的父亲!那……母亲呢?母亲在哪里?尹时熙借着依偎的姿势,目光飞快而隐蔽地扫过库房内其他几个工作人员,并未看到疑似‘她’母亲的面容。
显然,母亲此刻并不在这里。
方才阿索出来迎接时,尹时熙正大半张脸埋在厉九骁怀里“撒娇”,并未被看清正脸。此刻,当昂万转身去武器架上取一把新型步枪,准备亲自给厉九骁演示时,一直安静跟在昂万身侧的厉潇潇,状似无意地走到了阿索身边。
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极低声音,快速说了一句:“阿索,接下来,不要太惊喜哦。”
说完,便立刻与他拉开了距离,仿佛只是经过。
阿索闻言一愣,下意识地皱眉往后看了一眼。这一眼,正好对上了尹时熙刚刚抬起的、还带着惊惶与难以置信情绪的脸庞。
父女二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
阿索的瞳孔骤然收缩,整个人如同被瞬间施了定身术,僵在原地,脸上是无法掩饰的巨大震惊和茫然。
尹时熙也同样震愕,但厉九骁的反应更快!他几乎在阿索看过来的下一秒,就猛地搂着尹时熙转过身,用身体挡住了阿索的视线,同时随手从旁边的架子上拿起一把手枪,塞到尹时熙手里,语气带着几分狎昵和命令:“来,帮爷试试这把顺手不!”
昂万正好拿着步枪转过身,看到这一幕,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怎么?九爷的这位小美妞,还会玩这个?”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调侃和不信。
厉九骁唇角一勾,笑得张扬又自信:“做我厉九骁的女人,自然不能太差劲,总得会点防身的本事。”
他说着,站到尹时熙身后,几乎是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大手覆上她握枪的手,带着她瞄准远处的靶子。
“砰!”
子弹精准地命中十环。
厉九骁满意地哼笑一声,松开手,抱臂退到一旁,示意尹时熙自己来。
尹时熙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程教官和厉九骁教过的要点,但此刻心神激荡,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砰!”
这一枪,直接脱靶,不知飞到了哪里。
昂万见状,更是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看来九爷的小美人到了我这陌生地方,太紧张了!手感全无啊!”他似乎觉得很有趣,转头对厉潇潇道:“心心,你也来试两下,让爷看看你这两年光顾着给爷养娃娃,手法生疏了没有?”
尹时熙一脸懵懂地看向厉九骁,小声嘟囔,带着委屈:“他说什么?是不是在笑话我很笨……”
厉九骁目光从姐姐身上收回,咬了咬后槽牙,压下眼底翻涌的情绪,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声音刻意放得低沉温柔:“不,他夸你,有胆量。”
只是这温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厉潇潇面无表情地上前,接过昂万随手指的另一把枪,几乎没有过多瞄准,干脆利落地连开两枪。
一个七环,一个八环。
算不上顶尖,但绝对远超普通女子,甚至胜过许多男人。
就在枪声落下的瞬间,厉九骁与尹时熙的瞳孔同时收缩——
厉潇潇的左手腕上,赫然戴着一串红玛瑙手串。
那正是尹时熙十年前装在信封里送给金阿姨的手串,也是厉九骁三年前在某次任务中不慎遗失的那一串。
如今,它竟出现在厉潇潇腕间。
命运仿佛在这一刻,无声地扣动了齿轮。
昂万满意地鼓掌道:“还行,没全忘光。”
接着,昂万兴致勃勃地搂着厉潇潇,引着厉九骁继续往军火库更深处走去,炫耀着他的收藏。
没走多远,库房另一侧的侧门被打开,一个穿着朴素灰色衣裤、头发在脑后挽得一丝不苟的中年女人走了进来。她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打扮、低着头、双手端着茶水托盘的女人。
看得出,她的父母在这里确实拥有一定的地位,并非最底层的苦力。
尹时熙的母亲在这里的名字,叫阿安。
阿安目光低垂,神色恭顺而麻木,指挥着身后两个女人将茶水端给几位“贵客”。她的声音平稳无波,带着一种长期压抑后的死寂:“万爷,贵客,请用茶。”
当她抬起眼,目光例行公事般地扫过在场众人,最终落在那被高大男人搂在怀中的年轻女孩脸上时——
那双死水般的眼睛,骤然掀起了滔天巨浪!
阿安眼底瞬间翻涌的震撼与难以言喻的情绪,来得快,也如同潮水般退的快,快得仿佛只是错觉。
她只觉得眼前这个被高大男人护在怀里的年轻女孩,眉眼间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依稀与她梦中女儿长大后的模样有些相似,却不敢、也无法将这与自己失散近二十年的骨肉联系起来。
她只将这归咎于思念过度产生的恍惚,全然不知,这是血脉深处最原始的共鸣与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