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羹尧与年富在养心殿叩谢了胤禛的厚赏。
胤禛心情看似不错,留他们一同用膳,并特意让华妃年世兰前来作陪。
宴席之上,年羹尧与年富表面恭谨,言行间却透出几分恃功而骄的不规矩。
例如,胤禛尚未动筷,年羹尧已先夹了一箸菜放入口中;席间回话,年富声量颇高,甚至偶尔打断胤禛的话;当胤禛问及军中细节,年羹尧言语间颇多自矜,仿佛离了他便无人能胜任。
胤禛面上依旧带着淡笑,口中夸赞:
“年卿治军有方,年富骁勇,皆是国之栋梁。”
然而,他手中的筷子在尝了几口后便放了下来,后续几乎未再举起,仿佛是没了胃口。
谈笑间,眼底的笑意也未真正抵达深处,只浮在表面。
可年氏父子沉浸在功勋与恩宠的得意中,华妃也只顾着为娘家父兄感到荣耀,竟无一人察觉胤禛那细微的停顿和眼底的冷意。
他们反而因皇帝的夸赞而越发志得意满。
用完饭后,胤禛淡淡道:
“年卿与年富难得入宫,便由你们送华妃回翊坤宫吧,也好一家子团聚片刻。”
“奴才遵旨。”
年羹尧与年富躬身领命。
三人走在御花园的甬道上。
华妃蹙着眉,率先开口:
“哥哥,我实在不明白,皇上明明对富儿如此满意,方才席间也是赞不绝口,为何就是不肯将昭慧指婚给富儿呢?”
年羹尧捋了捋短须,沉吟道:
“多半是皇上格外疼爱这个长女,觉得我们年家是武臣门户,怕公主嫁过来委屈了。”
年富在一旁接口,语气带着些年轻气盛:
“姑母,父亲,或许皇上是觉得公主金枝玉叶,需再斟酌些时日。”
“我瞧着,皇上对我满意,这事大抵能成。”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女孩们的笑闹声。
循声望去,只见昭慧公主正带着明婉、明淑两位妹妹在秋千架旁玩耍。
明婉抱着年仅三岁的明淑坐在秋千上。
明淑笑得开心,奶声奶气地喊着:
“高,高,推高高!”
身后负责推秋千的宫女闻言,便用力推了一把。
秋千猛地荡高,明婉一手抱着明淑,另一只手一时没抓牢绳子,惊呼一声,竟从秋千上掉了下来。
“妹妹!”
昭慧惊呼一声,下意识就扑过去想接住她们。
结果三人摔作一团。
昭慧扑在最下面,胳膊和膝盖磕在石子路上,瞬间见了血,伤得最重。
明婉在落地时下意识护住了怀里的明淑,自己的手肘擦破了一大块皮,火辣辣地疼。
明淑被姐姐们护着,倒没伤着,但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坏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昭慧忍痛爬起来,对着那推秋千的宫女怒道:
“你怎么使那么大的力气!”
那宫女跪下,看似驯服,口中却辩解:
“公主息怒,奴婢只是听从明淑公主的话,她要推高些,谁知明婉公主没抓稳绳子……”
昭慧气得脸色发白:
“你……你竟还敢狡辩!”
远处,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年富嗤笑一声,评论道:
“这昭慧公主的性子竟然这样软懦,任由一个奴才踩到头上辩解去了。”
华妃撇撇嘴,语气带着惯常的不屑:
“她被端妃教成那副模样,向来是懦弱可欺的。”
她眼珠一转,压低声音对年富说:
“皇上虽不肯明旨下嫁,但你若此刻上前,来个英雄救美,解了公主的围,说不定能得了公主的感激甚至芳心。她若自己愿意嫁,皇上那般疼爱她,岂不是……”
年富眼神立刻亮了亮。
他仔细瞧了瞧不远处的昭慧,她虽非绝色,但温婉娟秀,眉宇间自带一股清冷气质,正是他喜欢的类型。
况且,这样柔软的性子,过门后定然好拿捏……
年富想到此处,心下顿时火热起来。
年羹尧略一思忖,也觉得此计可行,微微颔首。
年富得了父亲首肯,立刻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去,声如洪钟:
“哪里来的刁奴,竟敢冲撞公主!”
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吼,把昭慧和两个妹妹都吓了一跳。
年富也不看公主们,径直走到那跪着的宫女面前,指着她的鼻子骂道:
“主子们玩耍,你不知道分寸吗?推那么高,存的是什么心!”
方才还敢顶撞昭慧的宫女,如今看见年富,吓得涕泪横流,连连磕头:
“大人饶命,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啊!”
“还敢顶嘴!”
年富怒喝一声,竟抬起脚,作势就要朝那宫女踹去。
他行伍出身,这一脚若踹实了,宫女恐怕半条命都没了。
昭慧和妹妹们何曾见过这般粗暴的场面,明淑哭得更凶,昭慧和明婉也吓得脸色煞白,连连后退。
“年小将军且慢!”
一个清朗的声音及时响起。
众人望去,只见一个身着青衫的少年快步走来,正是乌拉那拉·幸真。
他先是对着三位公主恭敬行礼,然后转向年富,语气平和却坚定:
“年小将军,宫中自有宫规。这宫女失职,冲撞公主,按律应交由慎刑司审理定罪。”
“将军虽是功臣,但身为外臣,在宫内对宫人动用私刑,恐有不妥。”
一番话,条理清晰,不卑不亢,与年富的莽撞粗鲁形成了鲜明对比。
幸真不再看脸色铁青的年富,转身对惊魂未定的昭慧公主温言道:
“公主,如今最要紧的是立刻传太医来,为您和两位小公主诊治伤势。”
就在这时,敬嫔冯若昭也闻讯赶来。
她看到三位公主受伤,吓了一跳,立刻镇定下来主持局面。
她先派人速去回禀皇后,又下令将那失职的宫女押送慎刑司,然后亲自安抚公主,将她们带离了这是非之地。
这件事很快便传到了胤禛耳中。
苏培盛仔细禀报了当时的情形,年富如何鲁莽欲踹宫婢,惊吓了公主,以及另一位少年如何得体劝阻,并第一时间关心公主伤势。
“年富……行事还是这般莽撞。”
胤禛听完,眉头蹙起,语气不悦。
两相对比,另一个少年,冷静、知礼、懂得分寸的形象,愈发清晰。
他不禁想起前段时日,他为昭慧婚事烦忧,曾去景阳宫看望端妃。
端妃当时泪眼婆娑地说:
“臣妾别无他求,只愿昭慧能得一个真心疼爱她的夫君,家室门第都不要紧,只要那人品性温良,能护她敬她一世安稳便好……”
胤禛当时也深以为然。
他这个长女,温柔贤淑,性子却偏软。
若真嫁入年家,面对年家的龙潭虎穴和年富这样莽撞的夫婿,岂不是羊入虎口,成了年家拿捏皇室、更加肆无忌惮的把柄?
反倒不如嫁个门第稍低、但品性可靠的子弟。
可是,若家世不高,又恐护不住昭慧,反被年家针对。
胤禛几番纠结。
他沉吟片刻,问苏培盛:
“当时那个出面劝阻的少年,是谁家的?”
苏培盛早已打听清楚,躬身答道:
“回皇上,是皇后娘娘的侄子,今日随乌拉那拉夫人入宫请安,名叫幸真,是幸舟大人的幼弟。”
胤禛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竟然是柔则的侄子,乌拉那拉家的子弟。
他默默思量起来。
乌拉那拉家是后族,门第清贵,与年党没有瓜葛,也正好不是会被年氏拿捏的家族。
幸真既是皇后亲侄,身份上配公主也算相当。
幸舟在朝中口碑不错,其幼弟想来也不差。
而且,此子今日表现,确实可圈可点……
他心中渐渐有了计较。
“苏培盛。”
“奴才在。”
“改日,让皇后以请安的名义,召幸真入宫。朕亲自考究他的学问人品。”
胤禛吩咐道。
事情未成定局之前,他不想张扬,一切需谨慎进行。
“嗻。”
苏培盛领命,心下明了,皇上这是对那乌拉那拉家的少年上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