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对宜修生产时的攀咬行为心生不满,
但当胤禛看着乳母怀中那个虽显瘦小、却眉眼依稀有自己影子的婴儿时,
初为人父的喜悦终究冲淡了那点不快。
胤禛亲自为孩子取名“弘晖”。
“《说文》有载:晖,光也,日之光为晖。”
胤禛抱着孩子,难得地带着一丝温和笑意对宜修解释:
“本王愿他如晨曦之光,福泽绵长。”
一字之选,足见胤禛对这个长子的看重与期许。
宜修听闻此名,生产后被胤禛训斥的那份委屈,消散了不少。
王爷,终究还是看重她们的孩子的。
宜修眉眼柔和含笑,看着胤禛抱着孩子逗着,享受着这静谧的幸福。
因着对长子的看重,加之对宜修产后虚弱的些许怜惜,胤禛呆在深秀轩的时间果然多了起来。
虽不至于夜夜留宿,但每日下朝后必会先去探望弘晖,闲话几句。
墨兰得了清闲,正好腾出手来,仔细清查当日荔枝一事。
她深知,若不揪出真凶,这次躲过了,下次未必还有这般好运。
她调来了内务府赏赐记录、府库入库清单、以及经手人员的名册,一层层排查,均无发现有何可疑之处。
最终,她的目光锁定在了最后一道环节——盛放荔枝的器皿上。
她仔细回想当日细节:
章弥太医剥壳试吃时,荔枝肉是直接拿在手中的。
而她自己,是亲手将剥好的晶莹果肉,放在了那描金白玉盘中,才递给了宜修。
问题极可能出在盘子上!
“芳若,将我们秋月居那份荔枝食盒里的描金白玉盘取来。”
墨兰吩咐道。
她这边的荔枝,因胤禛那几日都歇在甘倾芙处,她想留着与胤禛共尝,因此并未动用,食盒原封收着。
盘子很快取来,依旧光洁如新,华美精致,看起来并无不妥。
墨兰命人再次请来太医章弥。
章弥仔细查验了盘子,起初并未发现异常。
直到他取来温水,以棉帕反复擦拭盘壁,尤其是描金纹路的缝隙处,再将棉帕置于鼻下轻嗅,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章弥跪地回话,声音带着后怕:
“回福晋的话,此盘恐被马苋齿的浓缩汁液浸泡过。”
“此汁液色泽极淡,微带黄,融入这描金纹饰之中,肉眼根本无从分辨。”
“且其性极寒,常人接触无大碍,但于孕妇,尤其是月份已大、临近生产的孕妇而言,却是催产滑胎的利器啊!”
他顿了顿,继续解释道:
“荔枝性温,果肉汁水丰沛,置于此盘上片刻,汁液便会与盘上残留的马苋齿汁混合。”
“侧福晋食用后,因其月份已足,稍稍刺激便极易引发强烈宫缩,导致早产。”
“若非侧福晋福大命大,后果不堪设想!”
墨兰听完,心底泛起一丝寒意。
好精妙!好隐蔽的手法!几乎天衣无缝。
若非她多留了一份心,将食盒原样保存,又层层追溯,根本无从查起。
即便当日验出荔枝有问题,也绝对查不到这盘子上来。
“好手段。”
墨兰冷声赞了一句,随后挥手让章弥退下,并严令其封口。
旋即,她转头问芳若:
“前些日子让你查的事,如何了?”
芳若压低声音回禀:
“主子,托信回了乌拉那拉家,动用了老夫人那边的旧关系,从内务府旁敲侧击得知,甘格格的一位表兄,正在内务府任职,官居尚膳正。”
尚膳正,正五品的内务府要职,掌管御茶膳房,安排器皿正是其职权范围之一。
看来,此事多半是甘倾芙动的手脚了。
墨兰眼中寒光一闪,起身:
“去深秀轩。”
深秀轩内,药味未散。
宜修正靠在榻上,看着身旁摇篮里的弘晖,眼神满是慈爱。
见墨兰进来,她面上的笑容即刻淡去,有了几分防备之意。
墨兰屏退左右,直接将查到的盘子和章弥的结论,以及甘倾芙表兄的身份,言简意赅地告诉了宜修。
宜修听完,脸上血色褪尽,放在锦被上的手死死攥紧,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她沉默了很久,眼底翻涌着惊怒。
最终,她抬起眼,目光沉沉地看向墨兰,声音沙哑:
“姐姐打算如何?”
墨兰迎着她的目光,冷静地分析着:
“这批荔枝,从福建到京城,经手之人太多太杂,内务府、王府库房、乃至各院奴婢都能接触到。”
“我们即便明知是她,却无直接证据指证她那表兄,更无法将线完完全全牵到甘倾芙本人身上。”
“强行揭发,只会打草惊蛇,让她警觉,反咬一口说我们诬陷。”
她顿了顿,语气果断:
“眼下,只能忍一时。”
“但妹妹放心,这个仇,姐姐记下了。日后,一定有机会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墨兰坐到宜修榻边,语气放缓,伸手握住宜修的手,安抚:
“今日我来与你讲明这些,主要是想让妹妹知道,姐姐从无害你之心。”
“这王府之中,你我姐妹方才血脉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唯有同心,才能抗衡外敌,才能真正立足。”
宜修没有立刻答话,她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身旁的摇篮里。
弘晖正睡得香甜,小小的胸膛微微起伏。
她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复杂,里面有作为一个母亲最柔软的慈爱,也有为母则刚的极致坚韧。
她伸出手,极轻地碰了碰孩子的脸颊,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
“什么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都与我无关。”
“只要弘晖能平安长大,我不求其他。”
“但如果,谁敢害我的弘晖,我便是豁出这条命,也定要她血债血偿!”
说罢,宜修抬眼,眼中尽是狠辣。
墨兰读懂了那眼神里的警告。
那不仅是说给潜在的敌人听,也是在说给她听。
弘晖,是宜修绝不可触碰的逆鳞。
离开深秀轩时,系统面板上的数字依旧冰冷。
【目标宜修对宿主好感度:0。】
墨兰回头看了一眼那掩上的院门,心中已不再强求。
因为抢了宜修福晋之位,她对墨兰总是心有芥蒂,不可能完全顺服于她。
况且宜修此人,心机深沉,又有了弘晖这个执念,更无可能真正成为推心置腹的队友。
罢了。
只要眼下能因共同敌人而维持表面和平,不至成为死敌,便已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