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倾芙抬侧福晋的明令发下,王府后院诸人反应各异。
正院里,墨兰正执笔习字,听闻此消息,笔尖一顿,墨点滴在宣纸上,缓缓晕开。
她搁下笔,神色平静无波:“知道了。”
是夜,胤禛歇在正院。
烛火昏黄,帐幔低垂。
墨兰侧身望着胤禛闭目的侧脸,声音不高,却清晰:
“今日抬甘妹妹的消息,着实突然,吓了菀菀一跳。”
“不知可是菀菀近日打理家务有何不妥?”
墨兰眸中含水,几分委屈,几分伤怀,仿佛是为了胤禛抬举旁人吃醋般。
胤禛最喜欢柔则这副小女儿神态,将她搂紧几分,安抚道:
“莫要多心,你做得很好。”
“此举无关内宅,只为前朝权衡。”
顿了顿,胤禛细细给她解释起来:
“甘氏父亲近日在江西任上,剿抚鄱阳湖水域匪患得力,保得漕运畅通,皇阿玛颇为赞许。”
“不日恐要调任两江总督,掌东南财赋重地。”
“甘家势起,府里也该有所表示。”
“亲王本就有福晋一,侧福晋二的份额,如今空了一个位置,给甘氏也是全了甘家的体面。”
墨兰心下一凛。
两江总督,位高权重,确是非同小可。
甘倾芙那般浅薄蠢钝之人,竟能凭父兄之势,轻而易举地获得侧福晋的地位。
墨兰有些气闷。
前些日子对甘倾芙的打压,不仅全成了无用功,还会变成日后她对自己的报复。
此事,顿时变得棘手起来。
胤禛没发觉墨兰的异常,夜话片刻,沉沉睡去。
而墨兰,却躺在胤禛身边,看着他的侧脸,陷入思索。
权力与地位,从来不止源于床笫恩宠和后宅手段,
其实,更根植于庙堂之上的话语与实力。
墨兰重活一世,竟还只将眼光放在后宅,险些忘了前朝才是立身之本。
这个漫漫长夜里,墨兰不由想起前世。
前世她在永昌伯爵府举步维艰,梁晗不喜,婆母冷淡,为何最终还能保住着大娘子的体面这么多年?
绝非因梁晗心善,顾念她们的结发之情。
而是因她有一个官运亨通的娘家——
父亲盛纮三品荣休,
二哥哥盛长柏官拜宰辅,权倾朝野,
三哥盛长枫虽不及长柏,却也科举出身,仕途顺遂,
几个姐夫妹夫,也各个都是勋贵官僚。
梁家即使厌她,却不得不看重盛家这门姻亲带来的庞大官场人脉与潜在助力。
可如今呢?
墨兰穿成了乌拉那拉家族的嫡女,听着风光无限。
可细究起来,家中男丁有几个成器的?
父亲早逝,只留下虚衔。
这一辈的兄弟子侄,文不成武不就,多在荫封的闲散职位上混日子,或在家啃噬祖业,竟无一个真正手握实权、能于朝堂之上为家族发声出力之人。
全家的荣光,竟系于深宫里的姑母,德妃一人之身。
一门荣辱系于女子裙带,这简直是悬丝立于万丈悬崖之上,危险至极。
帝王恩宠虚无缥缈,姑母又能庇护几时?
一旦失势,整个乌拉那拉氏便是空中楼阁,轰然倒塌。
而她这个王府福晋,若无强盛母族在背后支撑,今日有甘侧福晋凭父升位,他日就可能有旁人,凭家族势力踩到她头上。
光想想,墨兰便觉脊背发凉。
翌日,胤禛前脚离开,墨兰后脚便吩咐:
“芳若,取纸笔来。”
笔墨备齐,墨兰凝神思索。
前世,她也在盛家书塾同哥哥们一齐读书到及笄,她的学识和眼界自然是不比一般男子差的。
想当年,三哥哥第一次会试落榜时,她还曾放言,自己若是男子,便去考取功名。
她所学所见,皆是盛家这个书香门第培养进士的系统和规格。
细细回想后,将一切经验都记录了下来。
譬如——
重开家塾,严聘名师,摒除嫡庶偏见。无论主支旁系,凡乌拉那拉血脉,年满六岁者,必入塾读书。严定功课,月考岁考。天资优异者,更需倾资源重点栽培。
文武并举,增设武场,恢复祖上骑射之风。族中子弟,若有志于行伍或善骑射者,武职亦为显途。
……
信中,墨兰还向额娘恳切陈情,阐明前朝无人之弊端,求母亲定要按她信中所言行事。
写完,吹干墨迹,火漆封缄。
墨兰将信递给芳若,语气凝重:
“即刻送回府中,亲手交予额娘,不得有误。”。
芳若深知利害,郑重接过,快步离去。
墨兰看着芳若的背影,心底暗叹,甘家已然起势,而自己如今才开始着手培养后辈,不知是否还来得及。
十日后。
甘倾芙穿着侧福晋的吉服,行了册封礼,眉眼间尽是志得意满。
就连晨省时,话语间都带上了几分刻意的张扬。
墨兰却已不甚在意。
因为乌拉那拉府的回信,已经到了。
展开信纸,是柔则额娘,多罗格格的亲笔。
信中道,已依她所言,紧急商议考核了族中子弟,初步选定三人着力培养:
一是柔则嫡亲兄长之子,幸舟,年十五,性沉稳,好骑射,于兵法韬略已初显悟性;
二是堂伯之孙,俜文里,年十三,天资聪颖,已中秀才,文章做得极好,是科举的好苗子;
三是一远房子侄,都溪,年二十一,如今在地方任一小官,却于水利实务颇有见解和政绩,可重点提拔。
墨兰看着这三个名字,心下一定。
幸舟掌武,俜文里主文,都溪务实业,便是将方方面面都顾及到了。
只要悉心栽培,假以时日,乌拉那拉家族,未必就不能与那凭借漕运之功新晋的甘家抗衡。
晨会上,甘倾芙言语间的屡屡挑衅,落在墨兰耳中,已如清风过耳。
她端坐上位,目光平静地扫过甘氏鲜艳的衣袍,心中又恢复了淡然。
在乌拉那拉氏子弟长成的这段时间里,她要牢牢抓住胤禛的宠爱,坐稳福晋之位,为后辈赢下成长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