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死死地钉在张凝的身上。
那些目光里,有震惊,有怀疑,有恐惧,更有毫不掩饰的鄙夷与憎恶。
贪墨和结党,对于在场的许多人来说,或许只是程度深浅的问题。
但通敌叛国,这四个字,却是触碰了所有大楚子民的底线!是绝对不可饶恕的弥天大罪!
“一派胡言!”
张凝终于从极致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
她的声音,因为恐惧和愤怒而变得尖利刺耳,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温和与沉稳。
“温星羽!你竟敢空口白牙,污蔑当朝一品太傅!你这是公报私仇!因为本宫要纳你兄长为侍君,你便怀恨在心,编造出如此骇人听闻的谎言来构陷于我!陛下!请为老臣做主啊!”
她猛地跪倒在地,对着御座之上的女皇,老泪纵横,声泪俱下。
那副悲愤欲绝,忠臣蒙冤的模样,足以让任何不明真相的人心生同情。
若是放在往日,她这番表演,或许还能博得一些人的支持。
但今日,在她已经被十几位言官轮番弹劾,声名狼藉之后,这番哭诉,只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有些可笑。
温星羽看着她,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公报私仇?张太傅,你囚我兄长于你府上,意图逼迫温家为你所用,此事京城谁人不知?”
“我兄长如今虽已脱困,但你对我温家的逼迫与羞辱,我温星羽没齿难忘!但这,是一码事!”
“通敌叛国,是另一码事!事关国之安危,社稷存亡!我温星羽再不肖,也分得清公与私!”
她转过身,对着女皇,深深一揖。
“陛下!臣所言,句句皆有出处!但兹事体大,臣恳请陛下,成立专案,由三法司会审!将当年所有与此事相关的人员,包括监军钱林,以及羽林卫的相关将士,全部提审!真相究竟如何,一查便知!”
“臣,附议!”
“臣等,皆附议!”
方才弹劾张凝的那些清流官员,立刻齐刷刷地跪倒一片,声势浩大,不容拒绝。
御座之上,女皇楚昭明的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她的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温星羽,扫过那些义愤填膺的文臣,最后,落在了那个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仿佛置身事外的身影上。
楚凤辞。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在武将队列之首,玄色的朝服衬得她身姿挺拔,面容冷峻。她没有说话,但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最强大的压力。
女皇知道,今天这场戏,从温星羽站出来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不是张凝和温家的私人恩怨了。
这是楚凤辞,在逼她。
逼她彻底放弃张凝这颗棋子。
成立专案,三法司会审?说得好听!
一旦启动这个程序,就意味着,她这个皇帝,也无法再轻易插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张凝被一步步地,剥皮抽筋,查个底朝天!
到了那时,拔出萝卜带出泥,牵扯出来的,又何止一个张凝?
楚昭明的手,在龙袍的宽袖之下,死死地攥成了拳头。
她不能答应!
一旦答应,就等于向楚凤辞,向整个朝堂,承认了自己的失败!
“温爱卿。”女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通敌叛国,乃是滔天大罪。你所言,皆是推测之词,并无实证。仅凭一份不知真假的密卷,就要将一位为国操劳数十年的老臣定罪,是否……太过草率了?”
她这是在保张凝!
所有人都听出了女皇的言下之意。
张凝闻言,眼中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陛下圣明!陛下圣明啊!”她磕头如捣蒜,“老臣对大楚,对陛下,忠心耿耿,日月可鉴!温星羽她……她就是嫉妒老臣深得陛下信重,才出此毒计啊!”
温星羽的心,猛地一沉。
她没想到,证据已经摆到这个地步,陛下竟然还在偏袒张凝!
就在她心急如焚,不知该如何是好时,一个清冷淡漠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
“陛下。”
是楚凤辞。
她终于开口了。
她缓步从武将队列中走出,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跳上。
她走到大殿中央,与温星羽并肩而立,却没有看任何人,只是抬头,目光平静地,迎上御座之后那双深沉的眼眸。
“温御史所言,或许是推测。”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石般的质感,清晰地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边。
“但,若是有人证呢?”
人证?!
张凝的瞳孔,骤然收缩!
不可能!当年的事情,她做得天衣无缝,所有知情者,都已经被她处理干净了!怎么可能还有人证?!
女皇的眉头,也紧紧地蹙了起来:“哦?凤阳王所说的人证,在何处?”
楚凤辞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弧度。
那笑容,冰冷,锐利,带着一丝残忍的快意。
“陛下可还记得,三年前,北境大捷。臣,曾在北蛮王帐附近,救下过一名我大楚的斥候。”
女皇的记忆被唤醒,她想起来了。
当年楚凤辞平定北地叛乱,的确曾上报过,在捣毁北蛮一个部落时,意外救回了一名失散的斥候。只是那斥候身受重伤,早已残废,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难道……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女皇和张凝的心中,同时升起。
“很不巧。”楚凤辞的声音,如同地狱的判官,在宣读着最后的判决。
“那名斥候,正是当年羽林卫斥候副尉,周平小队的幸存者。”
“她,没有死。”
“她,亲眼目睹了监军钱林,是如何与北蛮的将领交接军械,又是如何,对自己昔日的袍泽,痛下杀手!”
“她,就在殿外。随时可以,与张太傅和钱大人,当面对质。”
“轰——”
张凝的脑子里,像是炸开了一颗惊雷。
她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整个世界都在崩塌。
周平……
那个她以为早就死透了,连尸骨都烂在了北境荒原上的蝼蚁……
竟然还活着?!
而且,就在楚凤辞的手里!
完了。
一切都完了。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从楚凤辞回到京城的那一天起,自己就已经落入了对方精心编织的罗网之中。
从张婉柔的叛离,到温家兄弟的脱困,再到今日朝堂之上的步步紧逼……
所有的一切,都是一个局。
一个,为她量身定做的,绝杀之局!
“不……不……”她失神地喃喃自语,脸色惨白如鬼,“是假的……都是假的……是你……是你楚凤辞伪造的人证!”
她像一个疯子一样,指着楚凤-辞,声嘶力竭地尖叫。
然而,她的挣扎,在楚凤辞那双冰冷而平静的眼眸注视下,显得如此的滑稽,如此的……可悲。
“是真是假,”楚凤辞淡淡道,“宣她上殿,一问便知。”
“陛下!”她再次抬头,看向御座,声音陡然转厉,“臣,恳请陛下,宣人证上殿!”
“臣等,恳请陛下,宣人证上殿!”
温星羽和她身后的数十名官员,再次齐声山呼。
声浪,如同实质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那高高在上的御座。
这一次,是无可抗拒的阳谋。
是摆在明面上的,将军。
女皇楚昭明看着殿下那道玄色的身影,看着她那双与自己年轻时有七分相似,却更加锐利,更加冷酷的凤眸。
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选择。
她缓缓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中所有的情绪,都已褪去,只剩下属于帝王的,无情的冰冷。
“准。”
一个字,轻轻吐出。
却像一柄重逾千斤的巨锤,狠狠地,砸在了张凝的头顶。
将她所有的希望,所有的挣扎,都砸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