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张凝的府邸,此刻正是一派歌舞升平的奢靡景象。
张府,后院,一处名为“清雨阁”的独立小院。
院内遍植珍稀的绿梅,即便在初冬时节,依旧暗香浮动。阁楼通体由金丝楠木打造,雕梁画栋,飞檐翘角,奢华到了极点。
然而,这富丽堂皇的阁楼,却像一座精致的囚笼。
院门外,四名气息沉稳的护卫如铁塔般伫立,院墙的阴影里,还隐藏着数道若有若无的锐利气息。
阁楼二层的窗边,两名容貌绝色的青年,正临窗而坐。
他们生着一模一样的脸,俊美得几乎不似凡人,只是气质截然不同。
一人身着白衣,墨发用一根玉簪松松挽起,眉眼清冷,眸光锐利,如同雪山之巅一捧不化的积雪。他唇角微抿,带着一丝天然的讥诮与疏离。
此人,便是温家大公子,温知许。京城皆知其美貌,更知其毒舌。
另一人则着了一身绯色长衫,衬得他肤白胜雪,眉眼含笑,一双桃花眼顾盼生辉,仿佛能将人的魂魄都勾了去。他手中把玩着一只白玉酒杯,姿态闲适,似乎完全没把自己当成阶下囚。
此人,正是温家二公子,温知意。与兄长齐名,以热情如火着称。
苏清寒若为京城第一公子,靠的是才华与风骨。
那这温氏双璧,便是以惊心动魄的美貌,生生在京城贵公子中,杀出了一条血路,并称第一、第二美男。
“啧。”
白衣的温知许冷嗤一声,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他看着窗外那几个木桩子似的护卫,眼中满是不屑。
“这张老妖婆,还真是看得起我们兄弟。这阵仗,是怕我们插上翅膀飞了不成?”
他的声音清越,却带着冰碴子,字字扎人。
一旁,绯衣的温知意闻言,笑了起来,桃花眼弯成好看的月牙。
“兄长此言差矣。这哪里是怕我们飞了,这分明是爱护备至,怕我们被外头的寒风吹着了,冻着了。”
他晃了晃手中的酒杯,杯中美酒漾开一圈圈涟漪。
“你瞧,这住的是金丝楠木的阁楼,喝的是三十年的‘女儿红’,吃的用的,哪一样不是顶尖的?就连门口守着的,都是大内退下来的二等侍卫。这待遇,比咱们在家里,可要奢华多了。”
温知许冷冷瞥了他一眼。
“你倒是心大。都被人当成猪一样圈养起来了,还有心情品酒?”
温知意不以为意地耸耸肩,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白皙的脖颈扬起一道优美的弧线。
“不然呢?一哭二闹三上吊?兄长,你觉得那张老妖婆会在乎吗?”
他放下酒杯,脸颊因为酒意泛起一抹薄红,那双桃花眼越发显得水光潋滟。
“她要的,是拿我们做筹码,逼迫父亲,逼迫温家,乃至温家背后的那些叔伯们,向三皇女低头。在我们失去利用价值之前,她不会把我们怎么样的。”
温知意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眼中却闪烁着清明冷静的光。
“所以啊,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吃好喝,养精蓄锐。她越是想看到我们惊慌失措,我们就越要活得逍遥自在。气死她,岂不快哉?”
温知许沉默了。
他知道弟弟说的是对的。
他们兄弟二人,虽性格迥异,却自幼心意相通。
温知意看似热情烂漫,实则心思缜密,看得比谁都透彻。
就在半个时辰前,那位权倾朝野的张太傅,还亲自来“探望”过他们。
那是个看起来慈眉善目的老妇人,穿着一身暗紫色的朝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说出的话,却比毒蛇的信子还要冰冷。
她先是“关切”地询问了他们是否住得习惯,随即话锋一转,便“惋惜”地提起温家如今的“困境”。
“……你母亲,是个聪明人,也是个糊涂人。良禽择木而栖,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就是想不明白呢?”
“五皇女殿下,性情温和,与世无争,固然是好。可这世道,好人,是坐不稳江山的。”
“三皇女殿下,才是天命所归。温家若是能早日回头,将来,必定是开国元勋,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啊。”
温知意全程笑脸相迎,左耳进右耳出,时不时还点头附和两句,把张凝哄得心花怒放。
而温知许,则从头到尾,只说了一句话。
在张凝志得意满,以为已经说动了他们,准备离开时,他冷冷地开了口。
“张太傅,您这把年纪,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褶子都能夹死苍蝇了,您知道吗?”
“一把年纪,不想着如何为国尽忠,却跑来当一个野心家的说客,摇尾乞怜,也不怕死了之后,没脸去见你张家的列祖列宗。”
“哦,我忘了,您张家,好像也没出过什么有脸的人物。”
“滚吧。别在这里,污了我的眼睛。”
那一瞬间,张凝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碎裂。
那张老脸,青了又白,白了又紫,精彩纷呈,堪比戏台上的变脸。
若不是温知意及时拉住暴怒的兄长,又连声给张凝赔罪,恐怕张凝当场就要发作。
最后,张凝是铁青着脸,拂袖而去的。
此刻回想起来,温知意依旧觉得好笑。
“兄长,你那张嘴,真是淬了毒的刀子。也亏得是张凝那老妖婆养气功夫深,换个旁人,怕是直接被你气得心疾突发,当场猝死了。”
温知许面无表情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我只是实话实说。”
“是是是,您老人家说的都是大实话。”温知意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不过说真的,兄长,你觉得母亲他们,会妥协吗?”
温知许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紧。
他看向窗外,目光穿过重重院墙,望向家的方向。
“母亲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宁可玉碎,不为瓦全。更何谈只是两个嫡子了。”
温知意的笑容,淡了下去。
是啊,他们的母亲,温如玉,是当世大儒,一生傲骨,最重气节。
让她向楚云瑶那种阴险毒辣之人低头,比杀了她还难受。
“那我们……”温知意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忧虑。
如果温家迟迟不回应,张凝的耐心,又能有多少?
等到她发现,他们兄弟二人这个筹码,已经无法撬动温家的立场时,会做出什么事来,谁也说不准。
“怕了?”温知许挑眉看他。
温知意重新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里,多了几分决绝。
“怕倒是不怕。大不了一死而已。只是觉得有些可惜,还没来得及找个合心意的妻主,体验一番。”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了个懒腰,绯色的衣衫在烛火下流光溢彩。
“不过话说回来,兄长,你觉得,五皇女殿下,会来救我们吗?”
温知许冷哼一声。
“指望她?她自己都自身难保。楚云瑶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她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女,拿什么跟楚云瑶斗?”
“那可不一定。”温知意眨了眨眼,故作神秘地说道,“我可是听说,五皇女殿下,今日去拜访凤阳王了。”
“凤阳王,楚凤辞?”
温知许的眼中,终于出现了一丝波澜。
这个名字,近来在京城,可谓是如雷贯耳。
北地铁腕平叛,黑土荒原封王,江南雷霆救驾……桩桩件件,都堪称传奇。
更重要的是,所有人都知道,凤阳王与三皇女楚云瑶,早已是水火不容。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温知意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着,“如果说,这京城里,还有谁能跟楚云瑶掰掰手腕,甚至压她一头,那便只有这位凤阳王了。”
“而且……”他顿了顿,桃花眼中闪过一抹异样的光彩,“我总觉得,这位凤阳王,不是个会吃亏的主。”
“楚云瑶在江南给她挖了那么大一个坑,她不仅全身而退,还反手把皇太女变成了自己的傀儡。这份心计,这份手段……”
温知意摇了摇头,感叹道:“太可怕了。”
温知许陷入了沉默。
窗外,风声更紧。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
“那就……等着看吧。”
是坐以待毙,还是绝处逢生,或许,就看这位传闻中的凤阳王,到底有多大的本事了。